楚璇见他久久缄默,补充道:“我不是要探听前朝的政务,我就想知道陛下心里在想什么,因何事愁因何事忧,若是跟政务有关的,你不必说,我也不会追问。”
高显仁低头哈腰地应着,心想,看样子也不像是受了梁王的指派来探听些什么,倒好像完全是出自她自己的心意。
他忖了忖,道:“唉,娘娘进宫也有三年了,还不知道吗?再过十来天就是陛下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心情低沉。”
这些楚璇是知道的。
天子生辰即为圣寿,必是朝臣恭贺,宴饮不歇的。萧逸天生是个演戏的好手,在外臣面前自是言笑晏晏,美酒海量的。受用着他们的祝祷与恭维,君臣同乐,一派欢悦升平。
可当宴饮撤下,他回到内殿,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萧逸总会过分的沉默。
过去楚璇没有多少心思在他身上,被他哄着去睡就当真自己去睡了,偶尔在寐中醒来,时常见他对着灯烛剪烛芯。楚璇出于好奇偷偷观察过,他的手艺很不好,想剪去烛芯里的分岔和锈疙瘩,时常会把整个芯都剪坏,那火苗在他手底下跳跃两下,蔫蔫的就熄灭了。
每当这时他会心虚似得探身看一看楚璇,见她还睡着,便会松一口气,悄悄唤进宫女再换根新蜡烛。
待人退下,他兀自一脸怅惘地抬起剪刀继续剪,烛光暗昧,将一身孤影打在墙壁上,和着夜风轻咽与流沙窸窣陷落,仿佛有着满腹的忧思难以纾解。
楚璇知道为什么。
萧逸的生母是因生他难产而死,他的生辰便是生母的忌日。
好几回楚璇看不下去,随口提议:“陛下九五之尊,想怎么过生辰自己还决定不了吗?您若是觉得他们烦,不如取消了每年的圣寿节,安安稳稳关起门来为亡母凭吊。”
萧逸只是付之一笑:“朕是天子啊,不能意气用事,也不能感情用事。”
楚璇道:“那您把自己关在殿里,整宿整宿的不睡,就自个儿在那儿剪烛芯,这算怎么回事?这还不叫感情用事啊?”
“是感情用事。”萧逸神情幽秘道:“所以得背着人,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风轻云淡的意味,可如今细细回想,方才能品咂出深埋在风与云之下的无奈与深算。
楚璇突然有种感悟,萧逸明知道自己是梁王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却经年如一日地厚待她,除了对她的怜惜与偏爱,恐怕在他的眼中,自己这点机灵与心机就是小打小闹,给他挠挠痒罢了,或者,在他无聊烦闷时给他解解闷,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
在帝王深沉不外露的城府面前,她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想想,过去她对萧逸的了解还真是浅薄得很。他宠着她,纵着她,偶尔还爱低下身段跟她闹一闹,就以为摸清了他的脾性,真是愚钝而不自知。
她不光没弄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从来没看清过。
这些日子的小鹿乱撞、怦然心动,不过是在重病时、在孤立无援被丢弃时,被他精心照料着生出了依赖,九死一生过,才觉出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那么刀剑不入。
在梁王府里未被善待,便更显出萧逸对她好的可贵。这样两方的挤压下,她不由得乱了阵仗,倒了戈……
楚璇对自我进行一番深刻剖析,总结出来,除了这些,大约就剩下对美色的垂涎……
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在高显仁疑惑的视线里,勉强道:“我自然知道陛下是在哀悼亡母,可过去几年也有这种情形,但我总觉他的样子不像是单纯的因为亡母早逝而难过,总应该还有别的事。”
高显仁低眉思索了一会儿,道:“那就是因为朝政。陛下昨日回宣室殿后整整一夜没睡,一直在召见外臣,而且还摒退了左右,连奴才都不让在跟前伺候。”
楚璇一诧,随即乖觉地敛回襦衫长袖,道:“我不问政事。”
高显仁明白,他是内侍,她是宫妃,在大周那森严的宗法祖制里都是被严禁过问政务的。
“……奴才倒想起一事。”高显仁拍了拍脑门,道:“怎么就能忘了,陛下生辰还没到,可一个人的忌日到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难怪陛下总是郁郁寡欢。”
楚璇刚想问是谁,可福至心灵,突然闪过一道清澈雪光,试探道:“禁军统领,徐慕。”
高显仁点头:“徐大统领配享太庙,陛下每年都会去看他几次的,特别是忌日,从来不会落的。”
楚璇沉眉思索了片刻,问:“大内官,你知道徐慕是怎么死的吗?我这么些年道听途说了一些,总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