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桃李盛开,满城嫣然的时节。长安街巷涌进了许多来自天南海北、外夷蛮邦的商贾,沿街叫卖,或是聚在酒肆茶馆小酌寻乐,不管是平民还是衿缨,都换下了厚重的冬衣,穿起颜色鲜亮的春衫,举目望去,便是一幅暖融融的繁华盛世画卷,置身其中,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几乎要把所有烦恼都忘了。
楚璇像只脱了缰的小妖兽,蹦蹦跳跳地专往人群里钻,气得萧逸在第三次把她拖出来之后,扯了根素丝帕子给她蒙住了脸。
“呜呜……”因为蒙得太紧,楚璇几乎快要喘不动气了,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仰望着萧逸。
已在恼怒边缘的皇帝陛下大发慈悲,勉强给她松了松,沉着脸道:“你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老往人堆里钻,非得叫登徒子轻薄了才知道轻重吗?”
楚璇愣了愣,平伸开胳膊,一本正经地反驳,“我穿的是男装!我现在是男人!哪家的登徒子要来轻薄男人?”
萧逸白了她一眼。
大约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时下长安世家的公子里多荒唐者,觅好女色不够,渐兴起了特殊的癖好,在那街巷隐蔽处的楚馆里,甚至蓄养了一批姿容出众的娈童,听说门庭若市,广受欢迎。
但这些污言萧逸不愿说给楚璇听,只板着张脸道:“我说不许往人群里钻就不许,你要是不听话我这就带你回去,以后别想出来了。”
楚璇瞪圆了眼怒视他。
这就是霸道!就是蛮不讲理!
气得她抬腿就走,萧逸忙追上她,将她揽进怀里,腾出胳膊摁下她的挣扎,柔缓了声音道:“好了,我也不愿意这么管着你,可谁让你长得这么美,让人望一眼就神魂颠倒……”
楚璇愤怒的面容略有缓和,看在他嘴这么甜的份儿上,那就……可是,她还是生气!
“你就是这样,霸道蛮横!好多年了都这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忿忿地给萧逸下了结论,却勾起了他对于往事的幽深回忆。
其实她说得没错,他从前便是这样,自打对她倾了心,自打察觉出她的美招来无数垂涎目光,便恨不得把她关起来,把她锁起来,独占她,绝不让旁人看她一眼。
那大约也是这样的春天,是楚璇入宫前的最后一个春天,他春心萌动,尚处在暗自倾慕的阶段,没想好怎么跟楚璇倾诉爱意,只用了个心眼,诓她出来,端出小舅舅的架子,只当领着外甥女逛街来了。
那时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比小时候更聪颖、更会看人眉高眼低,也更能忍耐,明明顾忌着他的身份,束手束脚总玩不痛快,还要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萧逸知她那点小心思,也不戳破,只当两人长大后比幼时疏远了许多,大约是她不习惯和他一起玩,多出来几回没准就好了。
这样盘算着,心里美滋滋的,也不强求楚璇走在自己身边,只跟在她身后,照看着她的周全。
可照看着,照看着,他觉出不对来了。
这小丫头今日穿了身嫩黄色襦裙,梳着松散的鬟髻,缀着珍珠压鬓,银簪上镶嵌着米粒般的小珍珠,攒成个鸢尾花的样式,看上去既别致又清新。
这是世家小姐最平常的装束,她也是用了心思的,既得体又不会过分招摇而抢了王府里正经贵女们的风头。
这是她自以为的而已。
王府深苑里的大姑娘初长成,一张白皙雪腻的脸庞,五官凿玉般精雕细琢,特别是一双艳眸,明光四溢,带着几分天真澄澈,无辜地望过来,犹如生了钩子,直要把人的魂儿从身体里勾出来。
这般穿街而过,已招来无数明晃晃的注视,若非她身边跟着几个健硕的暗卫,身后还有个黑着张脸、威严凛凛的萧逸,恐怕早有人上来搭讪了。
萧逸就跟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十分郁闷,有些后悔带她出来玩,跟了她几条街,终于下定决心,从袖里抽出墨绸巾帕,给她蒙住了半边脸。
楚璇自然不乐意,但又顾忌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攥紧了拳头,气鼓鼓地仰头瞪他,一边瞪他,一边喘着粗气,像是头随时要炸毛的小凶兽,那墨绸被她的气息顶得一颤一颤,宛如被黏住翅膀的蝴蝶,徒劳地挣扎着。
萧逸一本正经道:“你不知道,时下流行这样打扮。”
楚璇充满了狐疑,“可这街上哪有人这样啊?您不要蒙我……”
萧逸的神情越发凛正,“宫里的宫女都这么打扮,你就看着吧,不出几个月就会传到宫外。”
楚璇低头默了默,攥紧的拳头隐隐颤抖,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皇帝陛下这一套荒谬到简直是在侮辱人脑子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