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点头,面上一派清风和煦,“你说关于别夏的事都是你父亲查到,迦陵镜也是你父亲想要的,半个月前,秦攸已经秘密向朕呈递了私信,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自作主张,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秦莺莺甚是平静,无波无澜地说:“是我爹的风格。”
萧逸那长睫羽下莹透如黑曜石的眼珠转了转,泛出些许暖光:“你帮朕走完最后一步棋,朕放你一马,会安稳把你送回胥朝,就当还了当年你对朕的救命之恩。”
秦莺莺默了片刻,敛却了满脸戏谑自嘲的笑,郑重地抬头:“你说要我做什么。”
萧逸道:“如今梁王不在长安,你若有事该找谁?”
“梁王身边有个护卫,是他的心腹,叫裴鼎英,没有跟梁王去宛州,我一般都是派人去联络他。”
萧逸忖道:“你再联络他,告诉他你大概知道迦陵镜在哪儿了,但你要见主事的人,且迦陵镜所能调遣的胥朝军队你要一半。”
秦莺莺吸了口凉气,惊道:“这样说,我还能有命吗?瞧这幕后人当年对徐慕下的黑手,他的狠毒可不亚于梁王。”
“没见到迦陵镜,他不会杀你。”萧逸笃定道。
“可是……他会冒这风险吗?”
萧逸道:“他当年闪出身来杀徐慕,冒的风险可比这个大多了。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将他勾出来,那便只剩下这枚迦陵镜了。”
秦莺莺见萧逸那俊秀如画的眉眼间浮掠出浓重的哀戚与痛恨之意,突然福至心灵,道:“迦陵镜一直在你的手里,你一直知道这个幕后黑手的存在,想用镜子把他引出来?”
萧逸点头。
秦莺莺不禁嗟叹:“整整十二年,你把这威力无穷、人人争夺的迦陵镜攥在手里不用,就是为了让它当鱼钩?你可真是个疯子!”
被人说是疯子,萧逸丝毫不恼,声音温和却又坚韧:“朕一直就为两件事活着:皇位,报仇。生母的仇要报,义兄的仇也要报,朕要用仇人的血安亡灵……”他陷在伤悒里,陡觉掌间一暖,是楚璇把手覆在了上面。
他悠然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凝睇着她的眼睛,柔声道:“现在不是两件事了,是三件。”
楚璇莞尔,浅瞳中柔波荡漾,满含深眷情思。
萧逸与她对视了片刻,想起什么,冲秦莺莺道:“五天后就是立后大典,大典之前你先什么都不要做,等顺当完成立后,你再去联络裴鼎英。”
秦莺莺明白他的意思,想让楚璇安安稳稳坐上凤位,不想再生波澜,他应下,朝楚璇端袖微揖,笑说:“恭喜了。”
楚璇容颜贞静,举止娴雅,冲他轻颔首,算是回应了。
她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看不出乍登高位的喜悦,只是依偎在萧逸身侧,唇角边噙着温和而满足的浅淡笑意,望向萧逸的眼睛里蕴着莹亮的光,狡黠灵动又带着痴意,是一幅完整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画作。那带着融融暖意的幸福被极细腻地揉开渗进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再从肺腑自然地透出来。
秦莺莺恍然发觉,第一次见她时她好像还不是这个样子,如今举手投足间是真正的从容、平和,倒真有母仪天下的样子了。
他突然很羡慕萧逸,他总是这么有力量,这么厉害,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建宏图大业,了恩怨情仇,与心中挚爱执手相伴于至尊之巅,世间男子所能做的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了。
十月初三,天晴,宜婚嫁。
楚璇卯时便梳妆完毕,戴凤冠,穿袆衣,在十二诰命贵妇的陪同下前去祈康殿向太后问安,听其教诲,而后自正德门南出,踩着簇新的红锦毯往乾阳殿而去。
殿前太乐署乐官奏‘清平’吉乐,礼部派出侍郎江淮站在殿前云阶下宣旨。
“宗嗣在继,庙飨乃调。朕惟乾坤德合,念教化所兴,昭阳虚悬,非固国本之策,今仰承皇太后慈谕,而立中宫。贵妃楚氏,秀毓名门,早充内廷,誉重椒闱,常得侍君,弗怠朝夕,朕甚属意之。今册为中宫皇后,立母仪之德容,昭天下之万民。”
江淮的声音明晰朗越,顺着风传遍了殿前的每一个角落,楚璇便在这抑扬顿挫的宣旨声中,一步步走向站在云阶之上的萧逸。
礼官早先教过她礼仪,上了云阶,还得对皇帝陛下行跪拜之礼,她依着步骤,正撩起前裾躬身要拜,还未跪倒,便觉手心一暖,萧逸拨敛开自己繁复刺绣的阔袖,抢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把将跪未跪的她拉了起来。
他今日亦是盛装,十二旒垂珠冕冠,刺绣山河平章 飞龙在跃的玄衣纁裳,阔袖曳地,袍裾垂拖在身后,只觉浑身缠满了绫罗,缀满了珠络,连走路都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不能有起伏大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