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安静至极,轩窗半开,夕阳余光洒进来,与鎏金架上的烛光相映。
楚玥回头看了看关得严实的门,又四顾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在过分的宁谧里,心渐渐沉了下去。
果然,往里走了几步,她看见窗边矮几前坐着楚璇,她半边脸浸在斑斓的西照残光里,美得不似凡人。
楚璇瞧见她来了,将微恍的视线自窗外收回来,浅笑了笑,抬袖示意她坐。
楚玥的脸阴晴不定,僵僵地站在原地许久,手紧攥成拳,依言坐到了楚璇的对面。
“玥儿,你真聪明。”楚璇语气甚是平和,“你抓住了我的把柄,知道要是宣扬出去,我固然是没法做人了,可你这个贵妃的妹妹少不了也得受人指戳。所以你选了种最巧妙的方式——去向外公告密。你知道,不管是梁王还是陛下都是尊贵好体面的,就算处置我也只会秘密处置,不会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到时这场腥风自然刮不到你身上。”
“能算计得这么深,又把手里那点筹码用得恰到好处,真不愧是咱们家的孩子,聪明。”
楚玥静静听着,妆容精细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蓦地,前倾了身子紧盯住楚璇,出口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算计你了又怎么样?你个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嫁给安郎了。你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二舅舅单单要来勾搭你?为什么外面人要说你跟安郎的闲话?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天生的下贱坯子,狐媚子,专会勾引男人的魂儿。”
要是这话放在从前,大约真就把楚璇打倒了。因为她自己都曾厌恶过自己,甚至也这么想过,怎么人家都活得好好的,单就她命运多舛,分明是命不好,哪能去怨旁人?
可萧逸用他的耐心和关怀把她自污泥深沟里拉了出来。
那是她的命,可不代表她就应当是这样的命。这世上有人爱她,有人疼她,她是自己夫君怀里的珍宝,她值得被爱,她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凭什么要把旁人的贪婪和丑恶全怪罪到她身上。
萧逸说过:“我的璇儿身娇体贵,美貌倾城,天生就不该受半点委屈的。”
楚璇把这句话封为圭皋,默念了好几遍,这是她的铠甲,可以抵御最恶劣的言语。
她连笑了几声:“玥儿,你这是要跟我算账吗?正巧,我也想跟你算一算。”
“你口口声声骂我是狐媚子。可这么些年,你在父母跟前长大,过着备受宠爱的安稳日子,你莫不是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命好?”
“若没有我在梁王府为质,外公会那么信任父亲吗?父亲当得上大理寺卿吗?你能娇滴滴地做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吗?”
楚璇迎上楚玥那双裂冰淬雪般的眸子:“远的不说了,就说近的。你同江淮定亲时父亲已经被夺官议罪,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凭你一个罪臣之女匹配了这长安最风华绝世的佳公子,会惹得多少像你一样待字闺中的娇小姐的眼红,可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人说闲话?”
“因为你有一个做贵妃的姐姐。”
窗外晚风忽起,吹动闲庭落花,萎顿入尘,碾落成泥,那迷花坠影在眼中划过,将楚璇的神情衬得有些黯淡失落。
“那是你最得意最幸福的时候,可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我都在经历什么吗?”
“我不是不让你嫁给江淮,只是让你们推迟婚期,就这样都能让你记恨我,恨不得要整死我。你哪怕从我这里得到的再多,可只要稍稍不能让你满意,你就要翻脸不认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占谁的便宜,已经占了的都还回来吧。”
楚玥冷凛凛地盯着楚璇:“还回来?”她倏地大笑,那娇美甜腻的一把好嗓子竟溢出了嘶哑扭曲的笑:“我不还又能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个你的把柄,大舅舅利用母亲给你下红麝粉的事我还没说出来呢。让我想想,那时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替你出的头。”
她靠近楚璇,两人鼻翼几乎相抵,气息交融,言若幽叹:“这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你早就背弃了外公?不然,陛下何等精明,会在你不跟他一条心的情形下那么维护你吗?”
原来楚玥还留了一招后手。
也是,在她背后使了坏,做了那样冒险的事,总得提防着万一翻了船还能有艘小舟防身,省得把自己淹死了。
当初萧逸吓唬过她,她要是敢把红麝粉的事情说出去,就让她嫁不成江淮。
现在想想,就算没有这份威胁,那个时候她也不会往外说。
把牌都摊开,万一楚璇跟梁王府翻了脸,对楚玥又有什么好处?
哪怕她和梁王府双方貌合神离,只要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楚玥的身后就有两座靠山,有多少用处不打紧,只要衬着她的身份能让她顺利嫁给江淮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