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把玩着琥珀钏,唇角挑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哦,梁王又派人进宫了?”
孙玄礼摇头:“不是梁王,是辅国将军常景,长秋殿中有两个宫女跟辅国将军有些瓜葛。”
萧逸面上那淡而化风的清浅笑意骤然冷却,凝成了冰雪机锋,透出些森然阴鸷的意味。
孙玄礼深躬身,低着头,不敢碰触君王那淬闪寒光的视线。
倒是站在一边的尚书令侯恒苑从容镇定,沉声问:“你可查实了?”
孙玄礼朝向温儒持重的老尚书,哈着腰点头,言辞甚是缜密:“下官恐查访有疏漏冤枉了常大将军,特意将长秋殿那两名宫女的籍册调了出来,那籍册虽已经过改动,但仔细走访,寻找出处,可以确认是常大将军田庄里的佃客之女。”
萧逸冷声问:“这两名宫女在长秋殿里司何务?”
孙玄礼悄悄抬头,觑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色,道:“主司膳食。”
殿宇骤然安静下来,周遭流动的气息仿佛凝滞住了,闷沉沉的。
侯恒苑冲萧逸道:“此事不能轻易下定论,还得详查。”
萧逸望了眼须发尽白的老师,紧绷的面容有所缓和,朝孙玄礼摆了摆手,孙玄礼深躬一揖,退了出去。
侯恒苑总觉得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欠妥,沉吟片刻,终于道:“陛下当真觉得这件事跟贵妃娘娘无关吗?”
萧逸道:“那毒是下在榛子糕里,朕七岁那年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就不吃榛子糕了,这件事贵妃知道,若她想谋害朕,不会把毒下在那里边。”
侯恒苑缄默片刻,道:“常景没有谋害陛下的理由。这些年他之所以能平步青云,在朝中能跟梁王叫板,全都仰赖陛下的暗中扶持,谋害陛下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可是谋害贵妃有。”萧逸眉眼冷峻,“那碟糕点未必是想要置朕于死地,可一旦事发,贵妃必难逃干系。”他微顿,语意染满凉意:“这些年朕给他的很多,可他想要的更多,已经不满足于朕给的,想要自己去拿了。”
侯恒苑知道常景承赖天恩,有些得意忘形。自作主张想让自己的女儿为皇后,这件事惹恼了陛下,陛下对他早有不满。可如今陛下的心腹大患仍是梁王,与梁王的种种动作相比,常景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动摇不了社稷根基。
因此侯恒苑心中的那杆秤是微微倾斜向常景的,他在皇帝陛下的雷霆冷怒下,仍然坚持要召常景到御前问明白。
“且看一看他的反应,若当真冤枉了他,尽可推到梁王身上,日后他会更加卖力地为陛下对付梁王。”
常景一来,得知事情原委,自然忙不迭地喊冤。
口口声声称佃客之女的事他一无所知,是有人诬陷他。
他出身武贲,乏有学识,说不出好听的官话为自己辩驳,只是一个劲儿地赌咒发誓,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听得萧逸直皱眉,盘问了他几句,就让他走了。
从这大老粗嘴里并得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不是真与他无关,就是他太会装了。
萧逸回内殿时还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到小小的一个长秋殿,有梁王想方设法往里安插细作,而他要千方百计把细作揪出来杀了,两人的明争暗斗汇集于此,现在还加进来一个常景,这长秋殿倒成了他们君臣必争之地了。
他不由得幽叹:“璇儿啊璇儿,你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一声叹息绵长哀戚,暗含了无尽的怜惜,楚璇似与他心有灵犀,本正在内殿品着膳房新送来的切鲙,蓦得抬头,正见萧逸回来了。
他还穿着上朝时大袖曳地的玄衣纁裳,头戴垂旒冕,走一步路那冕垂下的十二旒珊瑚珠‘叮叮当当’的响。
楚璇忙咽下嘴里的生鱼片,提着裙纱跑上前,甚是乖巧地给萧逸解冠脱外裳。
萧逸往桌几上掠了一眼,碗碟里盛着切的齐整的生鱼片,鱼肉鲜红,布着细细血丝脉络,当即皱眉:“御膳房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给你上切鲙?这天正凉,你是生怕吃不出毛病吗?”
楚璇吐了吐舌头,幽秘一笑:“我让殿前内侍去膳房传的旨,说皇帝陛下想吃,他们就做好送来了。”
萧逸抬手毫不客气地往楚璇头上弹了一个爆栗,“朕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竟爱吃那血淋淋的生鱼!”
楚璇吃痛地捂着头,嘴唇嗡动,声若蚊呐。
萧逸换上了家常的右衽深衣,挽着袖子,头也不抬道:“话不出声,一律当做是在骂朕。”
楚璇捂着头,嘟囔:“您才见过几个女人?您怎么知道别的女人都是什么样儿的!”
这话中隐隐透出的鄙薄不屑刺痛了萧逸那高高筑起的帝王尊严,他热血上头,当即口不择言:“朕富有四海,还愁缺女人吗?这宫里三千宫女只要朕想要,那都是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