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物理学家(47)
放射治疗开始了。
其实放疗并不是立即杀死骨赘细胞,通常在治疗的几天甚至几周后, 细胞才开始凋亡。换句话说, 副作用存在滞后性, 要么不来,要么来势汹汹。
头晕目眩、恶心之类的不必多讲,沈如磐的腰椎也日复一日水肿得厉害。
先是酸麻胀痛,随后越来越严重,就像万蚁噬骨, 只能静卧, 但静卧久了反而加重疼痛的程度。有时她好不容易适应疼痛闭上眼睛睡一会,无意识翻身,腰椎像被一把铁钉遽然贯穿,那滋味, 分分钟怀疑人生。
沈如磐只能凭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意志撑下去。有时陆楠也会发消息或者电话关怀,但言语哪里奏效, 她痛苦得常常聊不了几句就中止谈话。稍后陆楠不得不备战黄金联赛加入闭关集训, 训练不舍昼夜, 久而久之,两个人的联系被迫断了。
沈如磐又回到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日子。
勉强挺过最难熬的几周,终于迎来漫长的静养期:观察骨赘是否复发。
日子变得枯燥起来。尤其被调离花样滑冰队已成事实,她和外界的联系便彻底断了。她整日闷在病房里,看着电视体育频道异彩纷呈的赛事,脑袋上无聊得快要长草。
那天她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拆开一看,竟是大束鲜艳欲滴的花枝:矢车菊、鸢尾、铃兰等等。此外还有许多她说不出名字的种类,都是春天怒放的鲜花。
花枝盒上附了张卡片,字迹朴茂清峻。
致沈如磐,
不能时常探望,愿你健康、平安、快乐。
Karl Hofmann Hsiao,LG
[LG: Liebe Grüe的缩写,类似Thanks & Best Regards的问候语]
沈如磐听费恩提起过,眼下是萧与时最忙碌的时期。他不是在飞往欧洲各地参加学术例会的路上,就是结束学术例会从这一站转往下一站,行程紧凑。
她放下卡片,寻了把剪刀修剪花枝,将缤纷娇妍的花朵插入花瓶中。
矢车菊优雅耐看,德国鸢尾明艳靓丽,大花铃兰娇俏可爱,搭配羽状的蕾丝草,将苍白冰凉的病房衬托下生机盎然。空气里的药水味也淡多了,充盈着馥郁花香。
她拍了张照片发给萧与时,道声感谢,不忘评价一句:“大花铃兰看起来格外漂亮。”
消息推送出去,护士进来测量体温。稍后沈如磐又遵照嘱咐吃药以及下床活动,等到想起查看手机,已是晚上入睡之前。
有1条未读信息,点开看,三个字扑入眼帘:“风铃草。”
没头没尾的,沈如磐琢磨阵子方才明白萧与时的意思:不是大花铃兰,而是风铃草。
再瞅瞅消息发过来的时间,20分钟前。莫非萧与时忙到现在?
她不想打扰他,把手机放一边,熄灭床头灯睡觉了。
*
月末的时候,沈如磐去窗口缴纳住院治疗费用,却被工作人员告知说:“沈女士,今后你所有的医疗开销都将由霍夫曼医学物理基金会承担。”
“是不是搞错了?我从未申请过经济补助。”
“没有弄错,是费恩医生为您申请的。”
沈如磐随即去找费恩。费恩解释道:“这其实是Hsiao的意思。你在德国没有收入,如果继续支付全额医疗费用,经济压力不小。”
“萧与时多虑了。我有积蓄,不至于入不敷出。”
见她不领情,费恩遂道:“如果你坚持拒绝,不妨找Hsiao谈一谈,否则他会认为我没有完成托付。”
“但萧与时目前不在柏林……”
“他昨天回来了,还问起你的近况。”
沈如磐惊讶,刚想问问萧与时的近况,却见费恩不可抑制地咳起来。老专家的嗓子又干又哑,像是咽炎犯了。
她关心地问:“您还好吗?”
“年纪大了,体力不及年轻人,稍稍熬几次夜身体便吃不消。”费恩将手边的浓缩咖啡喝完,对她挥挥手,“你没有别的事就先回病房休息吧。我得抓紧时间按照Hsiao的要求重拟一份体外标本测试流程。流程复杂,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只怕今晚依然完不成。”
沈如磐不明白为何又要重做测试,但见费恩疲惫心烦,善心提醒一句:“您喉咙不好就不要喝咖啡,多喝温水。”
离开诊室回到病房,沈如磐瞅瞅手机里萧与时的电话号码,想联系他又心生迟疑。
他太忙了,回条消息都极慢。她为了医疗报销的小事骤然联系他,会不会妨碍他工作?
思来想去,她有了个主意。
在资讯发达的时代,没有什么在网上搜不到,更何况萧与时是颇受学生欢迎的教授。果不其然,萧与时在柏林大学的日程被学生贴在网上,他何时上课,何时去实验室做研究,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