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人龙望着镜中的妹妹:“你想吃什么?”
段人凤反问:“去番菜馆吃大菜?”
段人龙放下镜子,完全同意。
这两个人对于北京,熟悉是远谈不上,但出了门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尤其是他们身上有钱,钱是人的胆,胆气一壮,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路都赶走,越发的没有怯相。胡同口对着大街,街道两旁很有几家好饭馆子,其中也有番菜馆,但他们到时,正是饭点,里头已经客满。他们不耐烦等待,索性叫了两辆洋车,让车夫送自己到那外国的大饭店里去。
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们在一幢三层大洋楼门口落了地,这饭店果然气派,招牌上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和大门口的电灯、以及道路旁的路灯交相辉映,照得周遭通亮。门外停了老长的一溜汽车,两名西装打扮的门童守着大玻璃转门,那门旋旋转转,将西服艳妆的摩登男女们一拨拨的转了进去。
段人龙摸了摸头发,段人凤也吸了吸鼻子,都被这豪华景象刺激得心花怒放。两人现在不比摩登男女们差什么,所以大模大样的就往里进,结果刚一进门,却被个笑嘻嘻的茶房拦了住:“请问两位先生,是金二爷的宾客吗?”
两人一起摇了头:“我们不认识什么金二爷,我们是来吃晚饭的。”
那茶房连忙退开一步又一伸手,给他们引了道路,两人顺着茶房指示的方向,一边往那安放了散座的餐厅走,一边又好奇的回头看,只见那茶房担负着招待员之职,正引着几名洋装小姐往楼梯后头的走廊里去,小姐们高声谈笑,其中有一位的声音格外清脆些:“我想他也许是要做一场报告大会,报告他这一次死里逃生的历险记。”
另一小姐抬手捂了耳朵:“太可怕了,我可不要听,听了会做噩梦的。”
那清脆声音笑了起来:“你不许他讲,大概是有效力的。”
那位小姐放下手捂了嘴,格格的笑:“你别乱说话,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金二爷”和“死里逃生”联合在一起,让段氏兄妹都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感触,以至于他们下意识的一起停了脚步。就在这时,又有一男两女三个人进了来,段氏兄妹看清楚了他们,一起吃了一惊。
这三位乍一看上去,都是富贵逼人的豪客,其中的男子正是金效坤,而旁边两名女子,一位是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段氏兄妹不认识,另一位虽然剪了辫子烫了头发,但从她的身形和面貌上看,兄妹二人还是认出了她。
这不是金玉郎那个未婚妻吗?
这三个人不用茶房领路,径直向内走,段人凤扯了扯哥哥的手,小声问道:“是他请客?”
“是吧。”
他到家的第二天,一整天都没有来见他们,却在外头大请客,宾客里头也没有他们。兄妹二人全有点不是滋味,毕竟他们也看出来了,金玉郎请的不是家宴,宾客之中加上他们两位,也是合情合理的。
段人龙抬手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咱们和这些人不是一路,他请他的客,咱们吃咱们的。”
两人转身进了餐厅,找了位子坐下。厅内的茶房送了菜牌子上来,段人凤拿着菜牌子,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外头是金二爷在请客?场面不小啊。”
茶房陪笑说道:“是,金二爷这回大手笔,包了我们这里最大的一间大厅。”
段人凤点了菜,然后把菜牌子递给了段人龙:“听说他前一阵子被土匪给绑架了?”
茶房笑道:“是呢,好在是虚惊一场,这不平安的回来了?”
段人龙也点好了菜,把菜牌子递还给了茶房,又问段人凤:“喝不喝酒?”
段人凤说道:“开瓶香槟吧。”
这餐厅里食客不多,段氏兄妹很寂寞的吃喝,同时竖了耳朵,依稀听得见那边大厅里的笑语声。事实上,那边大厅里也确实是热闹,几张大餐桌在大厅中央拼接成了一体,众位花红柳绿的宾客们不分男女,自由的坐。而上首主席摆有两把椅子,其中一把坐着金玉郎,另一把则是空着。金效坤和冯芝芳坐在一旁,全看着那把空椅子疑惑——单摆着一张空椅子,必定是有个用意,难道今天还有什么神秘人士,藏着掖着没有登场?傲雪挨着冯芝芳坐着,倒是没有多想什么。今天在她收到了珍珠项链之后,冯芝芳又坐汽车到了连宅,说是自己要去烫发,正好顺路带她一个,让她也换个时髦的发型,来个旧貌换新颜,去去前些天的晦气。傲雪和这位嫂子本来生疏得很,但冯芝芳这一番话实在是说中了她的心思,好容易从守寡的厄运中逃脱出来,她也觉得自己应该以个新面目,迎接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