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全世界都是风平浪静。
翌日上午,金效坤想找金玉郎谈谈。先前的一切都只算是个噩梦,而且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噩梦,为了给金玉郎操办后事,他花了不少钱,本来就在闹经济危机,如今更穷了,并且还得好声好气的对着弟弟做一番解释。
然而金玉郎不和他谈,匆匆的只想往外跑,且跑且大声道:“大哥,不用说了,我早就原谅你了,而且我也没工夫听,我今晚要请客,白天够我忙的了。”
金效坤看了他这个劲头,意外之余,又想这头脑简单也有头脑简单的好处,第一是不记仇,不和别人较劲,也不和自己较劲,甭管受了多大的刺激,睡一觉醒过来,还是一条没心没肺的好汉。
他也愿做这样一条快乐的好汉,如果没有那么多债务窟窿等着他堵的话。
金效坤没能捉住弟弟,本人倒是被小刘捉了住。小刘子承父业,成为了新一代账房先生,昨天他请假没来,今天过来了,进门之后直奔金效坤:“大爷,我早上刚得了个消息,说是天津那个陈七爷,死了。”
金效坤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反应出陈七爷是何许人也:“死了?”
“说是他家夜里着了火,他没跑出来,烧死了。”
金效坤“哦”了一声,不感兴趣:“需要玉郎出面吗?”
小刘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没有人找二爷去天津操办后事,再说那人直接被火烧成灰了,什么都没留下,也用不着操办了。我就是听了这么个消息,想要告诉您和二爷一声。”
金效坤又“哦”了一声,倒是没什么想法。那个陈七爷乃是个标准的下贱坯子,一度还狗胆包天,自封了是金家的舅爷,总来找金玉郎打抽丰,亏得自己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才渐渐的将他冷淡走了。这样的人,活着只会吃粮与造粪,还爱打着金家舅爷的招牌在外丢人现眼,所以死了正好。
小刘这时又道:“我还没给二爷道喜呢,偏巧我昨天不在,没能瞧见二爷。”
“他呀。”金效坤拿出慈祥老大哥的态度:“已经出门玩去了。”
金玉郎今天真是挺忙。
他在京华饭店订了一间大厅,又给他的狐朋狗友们打去了电话。请帖是没时间写了,他以着口口相传的方式,尽可能多的邀请了朋友前来赴宴,其间他又抽空去了一家珠宝行,买了一挂珍珠项链,让家里的听差送去了连宅。这件礼物真是送到了傲雪的心缝里——她不是没有首饰戴,那些首饰都是上一辈人留下来的,贵重归贵重,可惜都是样式过了时的老古董,简直戴不出去。珍珠项链是现在正流行的,她看着也喜爱,只是无力购买,如今金玉郎送了一挂过来,从美观的角度来看,正好配她那一件银杏色的旗袍,从价值的角度来看,每颗珍珠都有豌豆粒大小,戴出去也很有面子。
傲雪在家梳洗打扮,金玉郎在外自顾自的奔波,段氏兄妹便受了冷落。二人都是不甘寂寞的,说是要“保护”金玉郎,然而金玉郎一整天都没来。如此等到了下午时分,两人都有点憋得慌,段人龙便对妹妹说道:“他不来,咱们自己玩,正好现在有钱有闲,咱们出门下馆子去!”
段人凤说道:“先逛,逛够了再吃。”
第19章 摩登姻缘
段人龙和段人凤这一下午,收获颇丰。
他们在百货公司里买了几套现成的洋装,先凑合着换洗穿戴,又在绸缎庄扯了几块上等料子,到裁缝铺子里量了尺寸,额外加了几块钱,让裁缝连夜赶制。段人龙还去了趟东交民巷,在外国理发馆里理了发刮了脸,段人凤坐在一旁看热闹,理发馆里有专门的女宾区,落地大镜子前的沙发椅上,坐的全是珠光宝气的摩登女子,头发烫得千姿百态,各有各的风采。她那头发长得慢,所以自己估摸着,想要坐进女宾区里臭美,恐怕至少也要再等两三个月。
自从结束了土匪生涯之后,她立刻就不想再男扮女装了。
段人龙理发完毕,和妹妹回家换了新装。土匪时代的段人龙活得马马虎虎,旁人看他只是个人高马大的野蛮小子,如今他穿着崭新洁净的长裤衬衫,对着镜子左右端详,欣赏自己新剃的青鬓角,自己都觉着自己挺美。他们兄妹全有着深而长的双眼皮,眼尾无限的横扫出去,配着似笑非笑的眼光,有种雌雄莫辨的凶与媚,而且他们不受性别的束缚,段人凤亦可以凶,段人龙亦可以媚。
他正揽镜自照,镜中忽然走来了段人凤。段人凤的服装和他相似,短发上了发蜡,一丝不苟的偏分梳开,看着正是一位少年公子。单手拎着一件西装上衣,她对着镜中人说话:“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