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了足有十多分钟,车厢门一响,正是金效坤又回来了。
他单手端着一只搪瓷杯子,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在金玉郎面前停了下来,他说道:“忽然想起来,上车时我让伙计烧水煮了一壶咖啡。我刚才过去自己喝了一杯,这杯是你的。”
金玉郎自从秋天随着陆健儿离了北京,就再也没嗅过咖啡的气味。但是狐疑的看着金效坤,他有点摸不清头脑,不知道金效坤是要毒死自己,还是当真只想给自己喝一杯热咖啡。
金效坤把咖啡放在靠墙的小桌子上,然后俯身扶着金玉郎一点一点坐起身,等金玉郎坐稳当了,他才把那杯咖啡递了过来。金玉郎接了咖啡,把心一横,抿了一口。
金效坤在他身旁坐下来,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了一份崭新报纸。读着读着,他“哎哟”了一声。金玉郎立刻望向了他:“怎么了?”
金效坤不理他,自顾自的读完了头版新闻,然后答道:“陆健儿的父亲,也死了。”
然后把报纸折起来放在腿上,他抬起头,对着前方车窗发表议论:“看现在的形势,霍静恒怕是迟早要败。霍若是倒了台,对我倒是很有好处,否则我始终不敢公开的活动。他若真倒了,我也可以趁机运动新闻界,把我的名誉回复起来。”
金玉郎一点一点的啜饮着热咖啡,咖啡里加了大量的糖,彻底盖住了原有的苦,正合他现在的口味。而金效坤继续侃侃而谈,一会儿预测战争即将结束,一会儿又希望战争不要结束得太快,因为战火导致的交通封锁,足以让他这样有后台有门路的商人大发一笔战争财,他须得抓住这个机会,淘出第一桶金。
金玉郎从来没见过这么唠唠叨叨想得美的金效坤,感觉他像个庸俗可笑的圈椅政治分析家,平时足不出户,然而有自信去评论天下所有大事。而金效坤这么一庸俗,倒是显得更亲切了些,确实像个家里大哥了。
喝完一杯咖啡,兄弟二人各自休息了片刻,然后趁着天光还亮,金效坤亲手给金玉郎换了药。金玉郎仰卧在床上,衣襟敞开来,露出了胸膛上贴着的层层纱布。金效坤紧锁眉头,轻轻的往下揭纱布,一边揭,一边告诉金玉郎“别怕”。
金玉郎忍着剧痛,一声不出。等金效坤给他涂了药贴了新纱布,将他的衣襟纽扣也全系好了,他才冷汗淋漓的长出了一口气。扭头望向金效坤,他见金效坤也是一头的汗。
因为咖啡里并没有毒,因为金效坤给他换药时换出了满头大汗,所以金玉郎在天黑时分,很安然的闭眼睡了。
他决定相信金效坤。
第125章 兄弟
火车走走停停,不时要给前方经过的军队专列让路,沿途还常有关卡,需要金效坤出面去把它打通。金玉郎静静的躺在车厢里,自觉着像一只小虫,蛰伏在了冰天雪地里,静等春暖花开。
金效坤给他换了一种西式的烫伤药,药效很好,他胸前那一大片溃烂的皮肉开始有了结痂的趋势。烫伤见了好,他却又添了新的毛病——不过也可能是已经存在了许久,只不过是被烫伤的痛苦掩盖了住,使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他经常会头痛,并且变得畏光,仿佛成了个极度敏感和脆弱的生灵,禁不住外界的任何刺激。他把自己的变化告诉了金效坤,金效坤听了,忧心忡忡,怀疑他是被段人龙摔坏了脑子,比如严重的脑震荡之类。
忧心之余,他告诉金玉郎:“你也不要记恨段人龙了。你和他的关系,就如同当初我和你的关系一样,如今一报还一报,你没杀了他,他也没杀了你,这就算是扯平了吧。要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才二十多岁,将来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没恨他。”金玉郎靠着床头坐了,呼吸着他大哥散发出来的古龙水气味,和这气味朝夕相处了几天,这气味已经给他留了极深的印象,甚至让他感到了几分温馨。他不得不承认了血缘的力量:终究是亲兄弟,打断骨头了还会连着筋。
他也确实是不再恨段人龙——说“不恨”,其实也不甚准确,恨还是恨的,但不至于一想起这个人就恨得黑血翻腾,事实上,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他想这也许是因为自己又有了新的依靠,又得到了新的爱。
所以他也不再为陆健儿的死而悔恨悲痛了,横竖他这个寄生物已经找到了新归宿,陆健儿身为没了用处的旧宿主,纵然依旧活着,也是“虽生犹死”,既是如此,那自然还是真死了更好,免得将来再找他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