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人龙猛的睁了眼睛,在黯淡的晨光之中,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脑袋,然后抬头望向对面的妹妹。段人凤一挑眉毛:“做噩梦了。”
段人龙打了个哈欠,眼皮也重新阖了下去,同时从鼻子里哼出了回答:“妈的吓我一跳。要不是他值二十万,过会儿起床我掐死他。”
天大亮时,三人起床,段人龙早忘了凌晨时分的狠话,还出门买来刀片,给自己和金玉郎刮了刮脸——要进城见人了,他得把自己收拾得有点人样。
金玉郎睡足了一觉,精神有所恢复,并且有了志气,不用人伺候,要自己洗漱。把脸埋在水盆里,他哗啦啦的洗脸洗头,扑腾得满地是水,洗到最后,他甩着水花一扬头,出水芙蓉似的,水顺着脖子往下流,前胸后背全部湿透。
段人凤看不下去了,扔给他一条干毛巾,让他脱了衬衫好好擦擦。他挺听话,白亮亮的光了膀子,他先擦头发再擦身体,一边擦一边转向了段氏兄妹。兄妹二人正盯着他,一人手里捏着一张字纸,一人手里拈着半截铅笔。他被这二人盯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啦?”
段人龙笑了笑:“你说你事成之后,会给我们二十万酬金,没错吧?”
他一点头:“没错。”
“那你得给我们立个字据。”
他“嗯”了一声,放下毛巾,单腿跳到了二人面前。从段人凤手里接过了那张字纸,他就见上面粗粗的写了几行字,是“立借据人金玉郎今由家事向段人龙借款现大洋二十万元整承诺一年之内归还如逾期未还则以身抵债”。
他喃喃的读了一遍,显然是没读明白,但是伸手从段人龙手里拿了铅笔,他把字纸贴上墙壁,也不思索,直接就签了名字和日期。
他行事是如此的痛快,以至于段氏兄妹忽然统一的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这家伙境界甚高,把自己都衬托得吝啬猥琐了。
第11章 舅舅
段氏兄妹和金玉郎早晨上了火车,火车是辆缓缓而行的老火车,直到入夜时分,才姗姗驶入了天津火车站。
金玉郎经过了这一天的休息,左脚踝的伤势好转了许多,已经可以慢慢的走路。然而舅舅家距离火车站还有着相当的距离,于是段人凤拿出最后几毛钱,雇了一辆三轮车,她和金玉郎在车上挤着坐了,段人龙跟车小跑,如此穿大街走小巷,在天黑透了的时候,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座小四合院,院门是紧闭着的,可是院门口平整洁净,足以证明院内住着一户体面人家,起码也是个认真过日子的,因为知道天天出门扫扫地。路上段人凤和金玉郎窃窃私语,她已经问清楚了这舅舅的来历,顺带着也探得了金玉郎本人的隐私。原来金玉郎是个姨太太养的庶子,而他口中的这位舅舅,因是姨太太的兄弟,所以还没有资格去做金家的舅爷,充其量只能算是金玉郎一个人的舅舅。这还是现在文明解放了,要是倒退些年,他根本摸不上金家的门,连给金玉郎一个人当舅舅都没资格。这舅舅姓陈,因在家大排行是第七,所以外界都称他一声陈七爷。陈家穷得叮当乱响,但是满门俊俏,要不然他家的姑娘也不会被金老爷子当个宝贝娶回家去。而陈七爷文不成武不就,见姐姐凭着姿色一步登天了,他便受了启发,也想嫁个有钱的小姐,没有小姐,来个有钱的寡妇也行。然而造化弄人,他四处寻觅佳偶,却是阴差阳错、总不成功,结果不但虚掷了年华,还闹得人人皆知他想吃软饭。幸而他姐姐常年暗地里帮衬着他,让他能穿绸裹缎的做陈七爷,否则单凭他的本领,现在可能已经饿得归西了。
金玉郎是问一答十,傻子似的,一点也不给他舅舅留脸。段人凤听到最后,感觉这舅舅都不是一般的不靠谱,便问道:“那我们这次去投奔他,能行吗?”
金玉郎有了点理直气壮的意思——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理直气壮,可见他终究还是个顽强的青年,虽是灵魂受了重大的刺激,但还是能够一点一点的回春还阳。
“能。”他告诉段人凤:“前几年是妈给他钱,后来妈去世了,他又跟我要了不少钱。我后来搬回了北京家里,离他远了,才不贴补他了。我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去投奔他,我原来对他很好的。”
段人凤听了这一番幼稚言语,简直懒得反驳,直接敷衍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正好三轮车也停了,段人凤扶着金玉郎下车付账,然后和气喘吁吁的段人龙并肩站了,让金玉郎独自上前拍门。金玉郎还是有点瘸,东倒西歪的在大门前站住了,他扬手开始啪啪的拍门。院子里头立刻亮了灯光,有个半大孩子问了声“谁”,金玉郎朗声答道:“是我,舅舅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