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将双手搭上了段人龙的肩膀,然后回头向着天窗望去。不知何时,枪声已经平息下来了,但是不知道陆健儿的手下还在上头磨蹭什么,始终不下来。金玉郎绝无兴趣去陪着段人龙爬火车——到底也不知道他们是想怎么爬,不过也无需知道,反正一定危险就是了。
而他不打算再冒危险,他只想让段人龙赶紧上西天,自己好早早回家去。闷罐车厢里到处都是煤屑,快要把他活活脏死了。
所以将搭在对方肩膀上的两只手收回来,他将段人龙的背影看了看,末了使出浑身力气,朝着他的后背猛然一推。
段人龙面对着车门,被他推得扑向前方,下意识的一伸手,他及时扳住了一侧门框。身体顺着惯性在半空中划了个圈,他狠狠撞上了车身。一只脚踩着车门下的踏板,一只手扳着一侧门框,他就靠着这一脚一手,才没有跌落到铁轨下方去。抬头望向金玉郎,他就见金玉郎站在一团暗淡的黄光之中,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他忽然就全明白了。
他想大骂,也想快逃,而金玉郎弯腰捡起了那支短枪,将枪口瞄准了他,同时把手指搭上扳机,勾了一下。
金玉郎不会使枪,手也没劲,这一下子并没有勾动扳机。一脸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这支短枪,他随即抬头对着段人龙,无可奈何的一耸肩膀。
然后,他举起短枪,一枪管砸上了段人龙那扳着门框的手指。
段人龙大叫一声松了手,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然而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又把他抓了住。
救他的人,是张福生。
张福生见段人龙一直没跟上来,便折返了来接他,结果不虚此行,多亏了他这一接,否则段人龙定会直接摔到车轮底下去。而金玉郎拿着短枪上前一步,正要伸出头去看一看,后方忽然咚咚连响,正是陆健儿的手下们终于打赢了车顶战役,接二连三的跳下来要抓捕段人龙了。
金玉郎后退一步,指了指车门口,然后低头去看那短枪的枪管。从小到大,从来没正经打过架,他不习惯打人,刚才给了段人龙一下子,他心里还有点不大舒服。这有悖于他借刀杀人的人生宗旨,全怪陆健儿的手下太废物。
废物们争先恐后的追了出去,也都化身为壁虎或者猴子,在一节节车厢之间飞檐走壁。与此同时,段人龙和张福生已经逃到了一节露天车厢里。段人龙的左手全是血,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和张福生两个跪坐在一堆大煤块子里,他抖抖索索的扯开工装裤,将里头的汗衫下摆扯出来。牙齿咬住下摆,他疯了似的狠命一晃脑袋,将汗衫硬撕扯下了一块。
然后右手手指蘸着左手的血,他在那块脏兮兮的布片上摸黑写字,写的是“金玉郎杀我”。将这一块布塞进张福生手中,他说道:“我要是死了,你就把它送到我妹手里,让她别声张,别报仇,赶紧跑。”
张福生呼呼的喘息:“是金玉郎卖了我们?”
“屁话,这还用问。”然后他拍了拍张福生的肩膀:“好兄弟,别管我了,咱们两个各跑各的,看谁命大。要是你命大,你救我妹妹去,要是我命大,我给你家里老娘养老送终。”说着他站了起来:“走!”
张福生立刻跟着他起了身:“我跟你一起走,大不了一起死。”
段人龙冷笑一声:“你是非让他们把咱俩一锅端了是不是?”
说完这话,他一拳将张福生打趴了下。伸脚狠踢了大煤块子,他草草将张福生“埋”了住,然后爬向了前方车厢。张福生没敢再动,就听车顶枪声又急起来,忽然爆发出一阵乱枪,他没有动,因为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从他身上跑了过去,隔着那大煤块子,那两个人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凌晨时分,火车临时停靠在了直隶境内的一处小站里。
金玉郎不用任何人帮忙,自己在小站又坐了半天,然后在中午时分,他乘坐最近的一班火车,回了北京去。他的衣服很脏,但是心里很静。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他终于可以回家去,把他理想中的好日子继续过下去了。
段人龙那一帮人,死得都很惨,都是死无全尸,因为有的是中了乱枪,有的是跳下火车摔碎在了铁轨下方的石头地上,还有段人龙——段人龙死得最晚,也最惨,他和陆家的手下缠斗了小半夜,最后中枪掉进了两节车厢之间,被车轮子碾得只剩了一些布片和肉泥。
金玉郎没有去看,不是怕,是没兴趣。他不嗜杀,不嗜血,他单是想要解决问题,那问题是个人也罢,是件事也罢,无所谓,没关系,反正逆他者亡,最终都要被解决,都是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