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被她打得一个趔趄,随即纵身一跃扑向了她:“我杀了你!”
他说这话时,段人凤看得真切,就见他眼珠子是红的,牙齿也是咬着的,面目疯狂狰狞,简直不像了他。他扑向了她,她不能坐以待毙,迎着他一头撞了上去:“去你的吧!”
她这一下子,是连撞带推,而她虽然身量苗条,但是力气不小,金玉郎大病初愈,又是瘦得不剩了什么,所以她这一招还击竟是有效得过了分,金玉郎简直是被她撞得向后飞了出去——后方就是车来车往的大街。
刺耳刹车声中,金玉郎落了地,汽车轮子都已经碾上了他的大衣下摆。他挣扎着刚要起来,却又有一双手将他揽进了个冰冷的怀抱里,是段人凤吓得魂飞魄散,冲了过来。
随即,施新月也过来了,指挥汽车后退绕路。金玉郎不管施新月和汽车,单是恶狠狠的抬头去瞪段人凤。段人凤低了头,本打算再骂他几句,可是和他对视了,她忽然发现他眼中闪烁着凄绝的一点光,像是气疯了,也像是苦透了。
将金玉郎搀扶了起来,她牵着他一只手,领着他往回走。他乖乖的跟着她,等两人走到路边了,他才又开了口:“我死了就好了。”
“别胡说!”
“那就换你死,你死了就好了!”
段人凤决定不在他的气头上和他吵,张福生旁观到了此刻,也看明白了这二位的关系,所以也管住了自己,没有上来替段人凤出头,只把怀里抱着的一件狐狸皮斗篷递向了她。段人凤系了斗篷,忙里偷闲的看了他一眼,又向他一点头,他立刻会意:“好,那二小姐先回去吧,告诉老板,我明早过去见他。”
说完这话,他抬手招来了停在路边的段家汽车,自己则是凭着两条腿溜达着走了。
段人凤连推带抱,把金玉郎搡进了汽车里,然后自己也跳上汽车,“砰”的一关车门——她心乱如麻,把施新月给忘了。
汽车发动,绝尘而去,施新月在后方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得作罢。
段人凤带着金玉郎回了家。
她进门时,段人龙刚刚起床,正披了外衣坐在楼下客厅里抽烟发呆。听见妹子回来了,他没动,后来听见妹子带着个人走进客厅里了,他才抬头望了过去。
紧接着,他从嘴上取下半截烟卷,站了起来:“哟嚯!”
金玉郎面红耳赤,糊着满脸涕泪,然而没有表情。漠然的看了段人龙一眼,他闭上眼睛,颤巍巍的长出了一口气。段人凤站在一旁,低声说道:“我先收拾他去,回头再和你说话。还有,福生明早过来见你。”
段人龙迈步走到了金玉郎面前,仔细的看了看他:“谁把你弄成了这样?你告诉我。”
金玉郎一闭眼,又闭出了两股子热泪——没什么可说的了,在汽车里闹了一路,他现在已经散尽了怒火,心里一点热气都没有了,血都是冷的了。冷了也好,他想,要是早冷下来,今天也不至于气得死去活来。
段人凤的一双手围着他转,脱了他的大衣帽子围巾,又把他摁着坐了下去,托了一把热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房内的暖意让他开始犯头晕,他几乎是瘫在了沙发上。段人龙莫名其妙的旁观了片刻,后来见妹妹出去找仆人要热咖啡,他便也跟了出去,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段人凤低声答道:“他今天刚到天津,在馆子里吃午饭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我和福生,就误会了。”说这她一指自己的脸:“打了我一个嘴巴。”
段人龙瞪圆了眼睛:“啊?”
段人凤的叙述是跳跃式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疯了似的,他,差点被汽车轧死。我哪知道他那么不禁推?”
“啊?”
段人凤已经脱了斗篷,这时就抬手一扯旗袍的袖子,露出了小臂上的一圈渗血牙印:“路上还咬了我一口,让我去死。”
“那——”
“等会儿问问他这一阵子在北京都忙了些什么?我看他瘦得都要脱相了。”
段人龙见妹妹走得脚步不停,就对她轻轻一扯,段人凤回过头来,见他无声的一指客厅,又一指自己的太阳穴。
段人凤明白他的意思,也回头看了客厅一眼,她没说出什么来,只叹了口气。
她不傻,又何尝看不出金玉郎今日的癫狂?而在她和他初相见的时节,他不是这样的。
那时节距离现在并不久远,可是现在她回想起来,已经感觉恍如隔世。那个天真柔弱的金二爷是在何时消失的?她也不知道。自从认识了金玉郎,她就仿佛登上了一列高速的火车,眼前全是电光影,耳边也全是大风掠过的呼啸声。她分明是看了无数风景听了无数声音,却又模模糊糊的,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