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扫了他一眼,低声答道:“金二先生要见你。”
他这句话说得巧妙,几乎就是以气流送出了一声耳语,只让施新月一个人听清。而施新月听了“金二先生”四个字,简直如同过了电一般,整个人都抖颤了一下。
金二先生,金二爷,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他”。他已经连着许多天没有见到“他”了,凭着“他”留下的那几张钞票维持着一日三餐,他有时几乎要恍惚,怀疑那个“他”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然而又绝不可能,因为如果“他”不存在,那么他就早已冻饿而死了。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身处于死后的地狱,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
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对大门口的那几个汉子丢去了一个眼神,那些人会意,放傲雪落了地,但依然反剪双手押住了她,不许她逃。施新月看了傲雪一眼,然后随着那人走向了胡同口——胡同口停着一辆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停得安静,仿佛已经来了许久。
走到车门前,领路的那人将后排车门打了开,他下意识的俯身向车内看,后排座位上歪着个人,那人围着一条极厚的灰色毛毯,毛毯上方露出黑色的西装领子和花绸子围巾。围巾半遮半掩着他雪白尖削的下颏,而他的黑眼睛,也深陷在了同样青黑的眼眶里。
这是一个病骨支离的金玉郎。
然而金玉郎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病态,他躲在温暖的厚毛毯里,先是向着施新月微微一笑,然后开了口,发出了虚而糯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施新月面对着自己的恩公,心头忽然百感交集——恩公是永远不能辜负的,可那个女人,他也是真心想救的。
他没办法,只能是实话实说:“金先生,我想救她。”
第68章 大媒
金玉郎的病,原本以为只是伤风感冒,然而连着吃了几天的药,始终是不见好。这么不见好,还是没拦住他跑出来看热闹。热闹就是前方傲雪的大哭大闹和张牙舞爪,其实他更想凑近了细看,然而天气对他来讲,实在是太冷了,他简直没法下汽车,外头的冷空气能一下子就让他五脏六腑都结冰。
幸而,施新月的出现,给这场热闹增添了新的滋味与颜色,算是弥补了他与傲雪距离过远的不足。冷风卷着雪沫子吹进车内,让他立刻咳嗽了两声。一手从毯子里抽出来捂了嘴,他断断续续的咳嗽着说话:“上、上车说、说话。”
施新月一弯腰钻进了汽车里,外头的人立刻关了车门。而金玉郎打量着他,再次发出了虚而糯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她?”
他中气不足,简直是在拖着长声讲话,又像是撒娇,又像是要死,幸而他是年轻漂亮的人物,怎样作态都不丑怪。
他的问题在施新月这里,都是最容易回答的,因为施新月不准备对他做任何隐瞒,一切都将是如实报告。
施新月开始如实报告。
金玉郎窝在他的毛毯里,这毛毯真是好,又软又厚,纤维之中还存留着陆府房间内的暖意,他半闭着眼睛倾听,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回了娘胎。施新月的报告不算长,因为他和傲雪之间就是那么点事,即便是细致的讲,也就是那么几句话。而等他报告完毕了,金玉郎把眼睛彻底的闭了上,半晌没言语。
施新月等待着他的回应,等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心惊,因为他实在是安静得过了分,甚至裹着毛毯的身体都是纹丝不动,连一点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金先生?”他轻声的呼唤。
还是没反应。
他抬起了手,将食指试探着伸到了金玉郎鼻端,这回金玉郎终于睁开眼睛,“噗嗤”一声笑了:“以为我死了?”
他慌忙收回了手,尴尬得说不出话。而金玉郎的黑眼珠转向了他,又问:“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竟然会为了她和人打架,你就不怕人家把你打出个三长两短来?”
施新月喃喃的说道:“应该不至于……我也没有想要以命相搏,无非是尽力而为罢了。”
“可你应该也猜得出来,那些人是我故意派去的。你若是救了连傲雪,不就等于和我做对了吗?”
“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是愧对了您。只是我一见了她,就如同见了当初的我自己一样,我真不愿看她往死路上走。”
“那就还是要愧对我了?”
施新月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我听金先生的,金先生若不让我管,人各有命,我就不管。但我还是求您大发慈悲,放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