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纵身向前一扑,扑进了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中。
一只手从天而降,铁一样的硬,一把钳住了傲雪的手腕,力道惊人,铁条一样的手指几乎勒进她的骨缝里去。这样无情的一只手拉扯了水中的她,她下意识的要挣扎,不肯让它坏了她的好事,然而四面八方无依无靠,她就这么一边张牙舞爪,一边身不由己的被那只手拽向了岸边。脑袋一抬露出了水面,她吼出了沙哑的哭号:“你放手,是我该死!你别救我!”
那人是个瘦削的男子,长棉袍湿了大半,下摆全拖在了淤泥里。头也不回的拽住傲雪,他猫着腰向前走,两只脚在淤泥里踏入拔出,他走得艰难,然而一声不出,一步不停。直到把傲雪硬生生的拖上岸了,他才松了手,喘着粗气转过身来。傲雪匍匐在草地上,借着黯淡的傍晚余晖,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凹陷着紧闭,曾经应该也是个周正端庄的面貌,但如今那只瞎眼连累了他,让他有了几分阴森的怪相。蹲下来重新握住了傲雪的一条手臂,他一边喘,一边说了话:“别寻死,一旦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傲雪看着他,看着看着,她慢慢的咧开嘴,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呜咽。
“你别管我了。”她用冻僵了的手去拍打他铁钳一样的手,且拍且哭:“我害了人了……对我最好的人……我把他害进大牢里了……我这样的人还活什么……”
那只手她拍打不开,她急了,竟是伸头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背,拼命的咬,想要咬出他的血来。然而他仿佛当真是个铁打的人,她咬她的,他纹丝不动。于是她最后松了口,又是急又是气,将额头向地上拼命的撞,一边撞一边讲她的道理,言语和嚎啕混在一起,听着就是一串呕哑嘈杂的怪声。
那人不理她,随她哭叫,她要闹到天黑,也都由她。
傲雪当真闹到了天黑。
最后,她没了声息,胳膊腿儿也冻僵了,眼睛眉毛凝了霜,她只剩下一口悠悠的热气。
那人这才松了手,自己穿过林子跑向了大路,拦了一辆洋车。片刻之后,傲雪被他搬运到了洋车上,洋车夫拉起傲雪上了路,那人在旁边小跑着跟了上,这一行人趁着城门没关,赶紧回城去了。
第66章 一面之缘
在一家小旅馆的暖屋子里,傲雪渐渐的还了阳。
她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好人——自从金效坤入狱起,多少天了,她一个好人都没遇见过,等她灰了心要去死了,好人来了。
她应该感激他,可他的善良是把她拽回到了这活地狱里,这善良来得不合时宜,这善良让她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水淋淋的坐在椅子上,她看见那好人出去片刻回了来,腋下夹了一卷子粗布女衣。将那卷子衣裳递到她面前,好人开了口:“这是我借来的,你换上吧。换好了告诉我,我就在门外。”
见傲雪不伸手接,他将衣裳放到了旁边的小床上,然后转身要往外走,结果刚走出两步,他身后的傲雪就说了话。
她说:“先生,不必了,我这就走。我方才只是一时想不开,如今想开了,我不死了,我回家去。”
他停下来,回了头:“撒谎不是你这样的,你这话说得太假了。”
傲雪抬头瞪了他:“你管我这话是真是假?命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轮不到你管!”
他正色答道:“我原来也自杀过,因为失恋,她嫁给了别人,嫁到了南边去,永远不再见我。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她在外省若是过得好,倒也罢了,若是过得不好,我连知道都无从知道,想看她一眼都不能够。对我来讲,她这一嫁,就如同死了一般。她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也想死。”
傲雪本打算撒泼打滚的闹一场,让他也厌恶了自己,自己好跑出去再死一次。可是听了他这一番话,她那穷形恶相忽然使不出了。这些天她一直像是在虎狼群里辗转,难得的,在这间小旅馆里,她又见着了“人”。他是人,所以她也得拿出个人样来。
“我和你不一样。”她开了口:“我是——”她颤巍巍的吸了一口气,又是忍不住的想哭,又是强忍着不哭:“我害了人……他惹了官司,本来是能逃的,全怪我添乱……他被判了无期徒刑,他的钱,也被我祸害尽了……他一直对我好,我却这样害他……我只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