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她?有多了解?”
“她不会出卖我。”
“哼,把她抓起来吓唬一顿,你看她卖不卖?”
金效坤忽然不耐烦起来:“别他妈的再和我斗嘴了!我这一走,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猛地转向果刚毅:“你知不知道我完了?我的事业名誉家庭全完了?临走前我就想和我的家里人再见一面,你别拦我好不好?”
果刚毅闭了嘴,心里觉得二姑娘对金效坤未免有点太够意思,金效坤自己的太太都缩回娘家去了,她一个弟媳妇反倒有勇气跑来天津,还带了钱。至于那位正牌金太太,果刚毅也决心和她一刀两断,一是因为金效坤现在太惨,自己不便再给他戴绿帽子,二是当冯芝芳是金太太时,他周旋于金家这对先生与太太之间,别有一番刺激和快活,可冯芝芳如果没了金太太的身份,如果只是一位自由而美丽的阔绰少妇,这事就完全失去了刺激性,就没意思了。
金效坤和果刚毅并没有等多久,傲雪就到了。
金玉郎让她独自送钱过来,说是自己在天津认识的朋友多,一旦半路被人瞧见了,只怕反倒要给大哥惹麻烦,不如让傲雪自己悄悄的去,也许还更安全些。这话很合傲雪的心意,她本来也不想带这个小畜生同行,虽然她和金效坤是一清二白,见了面也不会有什么逾矩的言行。披上大衣拎起小皮箱,她出门坐上了一辆三轮车,直奔了法租界的果公馆。
傲雪一见金效坤,眼泪就下来了。
她一点都没想哭,在家时那样惦记着他,也不曾垂过泪。如今如愿以偿见着他了,他还依然保持着旧貌,并没有特别的憔悴,还受着果刚毅的保护,照理说她应该是放下心来的,然而心不知道下没下来,反正眼泪是下来了。
她自己都惊讶,又尴尬得很,自觉着是在出乖露丑,可她顾不得遮羞,快步走到金效坤跟前,她先将手里的小皮箱给了他:“这里头是八千元的钞票,还有两卷子银元,我没数过,也得有个几十块钱。”她抬头望向了他:“你上了通缉令,这回是不是得到外地去躲一躲?”
金效坤接了箱子:“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知道你得回来。”她忽然间找不到了手帕,抬手用手背胡乱一抹眼睛,匆匆的又道:“你这一走,我也回娘家去。将来你回来了,若是想见我,到我家里找我就是,横竖我一辈子都是在这北京城里,哪儿也不会去。”
“你回娘家干什么?”
“还是回去好,要不然我和玉郎没法过日子,在一起也是受罪。你放心,临走前我会和嫂子商量着,把家里安排好。小刘也是个可靠的,让他看家,看个一年半载的也没事。你穿什么走?有厚衣裳吗?现在这个时候,南北都是越来越冷,你在外头自己当心身体,遇着难关了,也要往开里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记住了?”
金效坤连连的点头:“记住了,你放心,我记住了。”
果刚毅横了他一眼,因为生平第一次听他像个小男孩似的乖乖听话,他总感觉金效坤生下来就是人过中年。而傲雪匆匆的说了这许多话,像是一口气把话说尽了,忽然沉默下来,单是用两只手抹眼泪。金效坤从裤兜里掏出手帕,塞到了她的手里:“别哭,我赶明早的船去上海,到了上海就给你写信。你回家后好好的过日子,等我的信。”
傲雪隔着一层泪光看他,想他平时是何等的有风采有体面,如今却是身败名裂,要孤零零的远走他乡,真到了他乡,像他这样心重的人,身边也没人安慰照顾他,他一天天的可怎么熬?一个念头忽然生出,她向他张了张嘴,差一点就说了话:“我跟你一起走吧!”
反正他的名誉已经毁了,索性,她也不要这张脸皮了。
这话没能说出口,出口的是一声哽咽。一只大手落上她的肩膀,握了握她颤抖的肩头,她抬起手,搭上了他的手背,一阵颤栗从心中发散出来,她无声的哭出了满脸泪水。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天来,她竟为金效坤积攒了这许多眼泪。
她哭成这样,金效坤却是微微笑了:“二姑娘,你今夜肯来,我很高兴。你打电话之前,我心里一直不舒服,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白做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朋友亲戚全躲着我,自家亲人也对我不闻不问。”
“我哪是不闻不问,我是不知道怎么找你,家外面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懂。”
傲雪话音刚落,果刚毅见缝插针开了口:“别站着了,你们坐下说话。另外二姑娘,我得告诉你,你今夜是别想走了,要走就等天亮——也不用等到天亮,等到早上四点钟就行,四点钟他出发去码头,等他到了码头上了船,你再自由行动,好不好?你或许确实是个好人,不过人心隔肚皮,万一你前脚出去,后脚就告了密,那我这些天就白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