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孟明远一脚踏进屋子,便有些眼眶发红,怔怔地看着那个头发花白,形容也有些憔悴的老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之,”贾先生笑着颔首,“你如今不负我当年辛苦教读一场。”
“安之给先生请安,先生请受我大礼一拜。”孟明远话音未落,便已撩袍下跪,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
“罢了,快起来,你如今已是一朝国相,怎可给我这山野小民行此大礼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安之岂敢怠慢先生?”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贾先生笑容略有些苦涩,“老朽如今也是飘零无依,才厚颜到府上讨口饭吃。”
“先生万不敢如此说,折煞学生了。先生无子,安之便当奉养先生百年。”
“你仍然是当初那个少年啊。”贾先生老怀堪慰,坊间传闻多多,众说纷纭,他亦一度不确定如今的一朝权相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明朗少年,如今一看,他一如既往,只是更加的内敛了。
“学生其实是变了。”孟明远苦笑。
贾先生摇头,“安之初心仍在,未变。”宦海沉浮,能保有初心的古来少有,但愿他能永远保持着这一颗赤子之心。
“有安之一日在,便当敬先生一日,若他日安之不在,亦会为先生早做打算。”
贾先生摆摆手,轻叹一声,“安之岂当为师是那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之辈了吗?”
“安之只想先生有个安康晚年。”
“老朽有安之一学生,已足慰平生。”
孟明远暗暗吸了口气,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来。贾先生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充当的是一个亦师亦友的角色,是他在这异世感觉到的少有的温暖所在。他虽未时时忆及,但心底深处却是对他深有感激的,那一本《齐民要术》他从中受益良多。
那本书让他在这异世少走了不少的弯路和捷径,他是需要感激这位恩师的。
必须的!
《齐民要术》是本好书,可是若对它没兴趣,那也是明珠暗投,在先生手中的《齐民要术》估计也仅止于家传之书,否则早该面世的。孟明远真的很庆幸先生将这本家传的书传给了他,让他在这异世求生更添一份筹码在。
先生之于他远比渣爹更像一位慈父!
而,现在这位慈父穷困潦倒找上门来,他焉有不奉养之理?
“先生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好,不用跟学生客套。”
“好。”
“先生好生将养些日子,给犬子他们授课不急。”
“我见过他们了,俱都资质不凡。”
“我只望他们能健康平安,其他倒不强求。”
贾先生目露嘉许,“安之一贯是随缘的人,这是大智慧。”
孟明远笑得如少年般腼腆。
☆、66公子风流
大智慧吗?
不,他只是生性懒散,喜欢得过且过,如果可以平安喜乐便知足常乐。
只可惜,这世上总是有太多非人力不可逆的事。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一切只能重头学起,努力地在这世上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来。然后,一步步便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如果重来一次,孟明远知道,他依旧会选择如此走,因为非如此走不能摆脱渣爹的制肘,那么人生将会变得无比黑暗。
再次见到贾先生,孟明远是欣喜的,但是他却更明白许多话是不能向先生询问的,看他的形容便知这些年他过得不甚好,也许很是艰难。
先生的祖上也曾是世家名门,几经战乱,朝代更迭,如今却没落至此。
时代就是如此无情,竖起一个名门世家不易,但是摧毁一个名门世家却如摧枯拉朽一般容易。
回想魏晋南北朝时,王谢两家被侯景诛灭殆尽,数代风流名门便就此戛然而止,令人不胜唏嘘。徒留刘禹锡的一首《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所以,孟明远也只是在给先生请安问好简单叙旧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在外院的院子,孟明远洗漱之后换了家居素服,便到书房练字,下棋,看书。
要让自己活过更久,活得好,那就得不断地充实自己,让自己尽量在跟对手搏奕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
三更天时,书房的灯方才熄灭。
孟明远走出书房的时候,天上只有零落的星子闪烁着光芒,四下一片寂静,让他不禁有种四野茫茫茕茕孑立的感觉。
“老爷,要歇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