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唇有些干,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乌管家道:“英郎君请稍作,我家主人顷刻便至。”
乌管家说罢离去,阿弦缓缓落座,听到外间风做虎啸之声,又想起先前所见的那鬼面人,心中疑虑重重。
呼呼作响的北风,越发衬得堂下静寂,直到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阿弦抬头看时,却见来者竟是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宽衣博带,束发木冠,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双眼中依稀透出些憔悴颓伤之意,但就算如此,仍让人不禁想到,他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
阿弦本怀疑他就是方才自己在楼上惊鸿一瞥者,但却又立即知道不是,因为两人的身形不同,先前楼上所见者,身形较为纤弱。
但是不知为何,阿弦一见此人,居然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崔晔。
阿弦起身见礼罢,中年男子望着她,写满了倦怠的眼中隐约透出一丝惊讶之色,旋即举手淡淡道:“英先生请坐。”
两人分主宾落座,中年男子道:“先生姓英?雍州人士?”
阿弦道:“是。”
中年男子道:“我是这山庄的主人,先生可以唤我无愁主。”
阿弦微微挑眉。
无愁主淡淡道:“怎么了,先生觉着这名字可笑么?”
阿弦道:“贵庄管家见面,连我跟内人的名姓都问了去,庄主却不肯以名姓相告么?”
无愁主道:“我的名姓丑陋,不似先生的名姓好听,就不必骇人听闻了。”
阿弦道:“名姓乃是父母所赐,就如身体发肤一样不容毁损,先生看似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为何竟然发这样浅薄的话?”
无愁主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说的好。但是英先生想必不知,这本是父母所赐的名姓,其实是可以改的。”
阿弦不解这话,正欲再问。无愁主忽然说道:“我先前听乌管家说,先生问起庄子外的人头?”
阿弦道:“正是。”
无愁主道:“听管家的意思,先生对我庄子所做,有不能苟同之意……”
阿弦道:“我只是觉着,这种手段有些过于激烈了。”
“那是先生没见过真正激烈的手段。”他道,声音里透着浓烈的无力之感,让人听了,仿佛也随之陷入了深深地绝望。
阿弦耳畔忽然响起奇异的惨叫,一声声,此起彼伏,无休无止,并非一个声音,而似千百声音连在一起。
撕心裂肺,像是什么抓在心头,一阵连皮带肉的刺痛。
无愁主忽道:“唉,不提那些无趣之事了,我一向隐居此处,竟不知外头是什么世道,先生从外头来,可否跟我讲解一二?”
阿弦敛神:“庄主想听什么?”
无愁主略一思忖:“不如,就说说如今天下……到底如何?”
“庄主的意思我并不是很明白。”
无愁主蹙眉:“先前经过庄子的人也曾说起过,什么如今天下黑白颠倒,牝鸡司晨,弄得国不像国,朝不成朝,也难怪盗贼频出,百姓不安,先生觉着呢。”
阿弦摇头:“庄主的话我不敢苟同,就算是当初太宗在朝,天下之大,臣民们良莠不齐,也不能保证每一个地方都繁荣安泰,每一个臣民都禀性良好。只能一步步地改变、教化罢了。”
无愁主的眉心锁的更深了些:“是吗,这么说,你难道觉着皇后干政是对的?”
阿弦哑然,只得说道:“这种朝廷大事,我们这些小本经纪的平头百姓们又哪里有资格过问呢?”
无愁主凝视着她:“就凭先生方才所提‘太宗’的那句话,你就不是什么小本经纪的平头百姓。”
阿弦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却还不动声色:“我偶尔会听些教书先生们讲授,所以不知不觉跟着学了几句。”
“哈哈,”无愁主长笑数声,眼角的鱼尾纹也随之浮现,“到底是什么样的教书先生,会替武后那种人说话呢?”
“武后”二字入耳,阿弦双眸微微眯起。
无愁主又叹道:“可惜啊可惜,我看你人物不错,本还以为是个孤高之士,没想到也是个黑白不分的谄媚之徒,罢了罢了。”
阿弦正欲询问,无愁主已经站起身来,往屏风后徐步而去。
阿弦早也随着起身,见无愁主转入屏风之后,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一看之下有些意外,无愁主的身形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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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是他人的地方,又是夜间,气氛诡异,阿弦不想擅闯,于是仍退了出来。
这次乌管家并没有再度现身,阿弦凭着记忆,自己回到居所。
然而等她回到房中,才推开门,就发现不对。
这不大的房间内空空如也,竟没有了虞娘子的身影,连玄影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