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卿卿然(23)
他委实不愿看见瑶台子嫁人后隐匿下去,她该在台上唱遍人生百态,永远孤绝,永远轻寒料峭。
张慕和微微的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锦绣扇呈给她,“再唱一折《五灯会元》罢,就用它。”
瑶台子应了好。
没有相配的衣裳,也没有应景的点翠头面,只一把锦绣扇,和这狭窄密闭的屋子。
瑶台子抬头顿脚,眼随手走,一翘兰花指,翠鸟出谷般的嗓音倾泻而出。缓如溪水潺潺,疾若暴风泄雨,声音忽高忽低若有还无。
别的角色全由张慕和一人充当了,她起好头,张慕和便跟着应。一唱一和,浑然天成。
瑶台子唱的越发尽兴了,全心全意地唱,忘记了宋君玉,也忘记了许多事。张慕和更是投入其中,两个人还像以前那样唱了一出又一出的折子戏。
唱罢这厢,瑶台子高兴得眼眸都带着光,她许久不曾这样开心了。
张慕和问她:“可开心?”
“当然!”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几个月的疏远乍然消失,仿佛他们之间还是那么和谐稳定,从不曾出现过分离。
围坐在桌前,瑶台子一面喝茶一面听他讲,说起戏曲,说起行头,说起刚才的唱腔哪里不好。那茶水都不觉苦了,喝到嘴里,咽下喉咙,一路清凉凉的,只剩舌尖上的甜。
张慕和待她如知音,从不因她的身份而轻慢她。两个人说说笑笑,眉飞色舞,眼里只看得到彼此。
慢慢地,天渐黑,时间像窜走的猫,眨眼就不见了。
张慕和见天色不早,便温声与她告别,剩下的蜜金香包成块状塞到她手里。
外面似乎有些许响动,瑶台子往外张望了一眼。
“许是野猫吧。”张慕和说道。
瑶台子点点头,送他到西红阁门口,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街口后才转身往自己院落走,身姿飘逸,带了不易察觉的轻快自在。
一路静悄悄,树木黑黢黢的靠着墙,天暗下来后它们都连在一起,叫人看不清明,仿佛里头有野兽蛰伏。
瑶台子瞧上一眼觉得心里发慌,遂沉下心思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未进院落,她便觉出些异样。
静,太静了,正是因为一切都寂静,木板触肉的声音才会如此清晰,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瑶台子心头一悚,惶然跑了进去。
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血,一个人,姑且算作人,趴在木条凳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哀鸣喘息都没有。臀部的衣料已经看不出颜色,被血浸透了。如此还不够,那血淅沥沥滴下来,在地上聚拢成一滩。
饶是环境昏暗,血液变黑的颜色也深深地印在她眼里,呼吸间全是浓烈的血腥气,激得人头晕眼花,吐出的气都是腥甜的。
一瞬间,瑶台子觉得这里不是西红阁,而是屠宰场。到处是畜生的腥臭气味,凳上的人也不再是人,而是被剥皮拆骨的牛羊。
她再也支撑不住腿软了下来,倒向地面时被旁边的人扶住。
一道含冰带雪的声音传进耳里,他问:“开心么?”
宋君玉坐在一把漆黑的八仙椅里,轮廓分明的线条,微低着头,有些压抑克制的平静。眉眼锋利,却不对着她,直直看向那片血。
所有人都垂首站在一边,胆子小的浑身哆哆嗦嗦,大气不敢喘一下,唯恐触怒了他。
宋君玉抬了眼,看着瑶台子又问:“开心了吗?”
宋君玉两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异样。
他想不起自己是怎样从三号间走回来的,脑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的闲谈笑语,一遍接着一遍循环着,反复提醒着自己瑶台子在他身边活成偶人。
他们唱啊,笑啊,动作啊,宋君玉隔着窗户都能想象得出他们脸上该有多高兴。他听见她咯咯咯的笑,脆的像甜苹果,却是对着别的男人。
他从他们二人唱戏伊始就站在门外,直到他们告别时他才狼狈踉跄地逃走,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竟无一人发现,无一人发现!多可笑?多可笑!
宋君玉闷闷地笑了一下,神情似雪山般冰冻,手越攥越紧,止不住地抖。更可笑的却是他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他为什么不敢进门一剑刺死那奸夫。
明明是她的错!是她辜负自己一片心意!是她生性□□不知廉耻!是她有了自己还不够,还要去见旧情人!为什么结局却是自己躲藏起来不敢进去!为什么!
事情都摆在眼前了,可他还是不敢开门看上一眼。宋君玉想,自己对她太过宽容了,才会让她踩着自己,一步一步试探到他的底线。
他突然又生出几许恨意,恨自己查她的去向,恨自己不死心要去看上一眼,恨她偷腥不知擦嘴。宋君玉怒极反笑,他不痛快,所有人都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