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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曾相忆(35)

苏锦瑞心想这妇人倒会说话,自己一下从“苏大小姐”变成“苏大妹妹”,她一下成了自己“嫂子”。这顺杆子往上攀亲戚的本事,倒让苏锦瑞不觉嫌恶,反而觉出几分新鲜,要知道在家里,便是与二姨太苏瑞珍唇枪舌剑,可彼此都得讲究个技巧,不惯这么直来直往。如今一听叶少奶奶这直白的土话,方觉不讲规矩的人原也有她来自市井的野趣,又能屈能伸,玩转起歪理来也能自圆其说,把苏锦瑞看得兴味盎然。

再一看,旁边叶棠那幅皱眉冷峻,又不好发作的模样,苏锦瑞便更觉有趣了。她晓得这男子是穷得来偏剩三斤硬骨头,想是看不惯自己嫂子这种踩高捧低的做派,觉得她在外人面前丢了叶家人的脸。叶棠越是憋气,苏锦瑞便越是有种赌气般的高兴,她挑剔地瞥了两眼,心道就凭你这莽夫模样,贫寒家境,加上这么个泼妇大嫂,窝囊小妹,住在这月租低廉,环境恶劣的怀仁巷,竟然也敢肖想我苏家,真个癞□□想吃天鹅肉。

“苏大妹妹啊,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想我们叶家千里迢迢地迁回来,与你们是故交,你又好巧不巧来我们家门口,可不就是有缘?赶紧的,上楼坐坐,嫂子给你寻些打北方带来的新鲜玩意儿,包管你没见过……”

什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叶大奶奶还真什么话都敢往外讲,她话音未落,阿秀女已经黑了脸,狠狠咳嗽了一声,苏锦瑞却掌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一旁的叶小姐窘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叶棠却脸罩冰霜,沉声道:“大嫂!”

叶少奶奶讪讪地闭了嘴,苏锦瑞也唬了一跳,可随即一想,原来这叶二少还要脸啊,那更好了,怕的是你不要脸,但凡你还要这张脸皮,那可就对不住喽。

她自手笼里伸出手拢了下鬓发,不作声色离叶大奶奶远了一步,抿嘴笑道:“这位叶家少奶奶,咱们还是慢点论辈分的好,我一个姑娘家,家里头但凡来个亲朋戚友,也轮不到我出面应酬不是?不熟就万不好乱叫的,该怎么称呼您呀,该尊称您什么呀,这可半点不能出错。不然回头家去长辈们晓得我乱了规矩,那可是要责罚的,叶少奶奶看着就面善心慈,想来也不会叫我为难不是?”

叶大奶奶虽泼辣,可她到底往来的都是怀仁巷的人,极少见苏锦瑞这般便是要拒人千里,也得拿漂亮话兜着的,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回合适。

她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苏锦瑞却不会,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接下道:“说来说去,叶少爷到底算登过我苏家的门,想来苏家叶家,故交的情分是错不了。今日我来都来了,总不好就这么甩手走。这样吧,我们府上有规矩,一向来所有的乡下亲戚,外省故交,一旦登门都会留饭留茶,好好款待。可不巧,那日叶少爷去时,我们府里正乱着,也不曾留您下来,真是有失待客之道,叶少爷见谅啊。”

叶棠狐疑地看她,显示摸不着她话里真正的意思。

苏锦瑞笑得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既然有意要致歉,我总得有些表示才对。虽说论理轮不到我来多事的,可谁让家里怠慢叶少爷在先,我呢,又跟叶小姐有缘在后。要不然适才那一盆水,怎的早不泼晚不泼,偏生我走过的时候便泼,叶少奶奶先前说什么来着?不打不相识,可不就是这话。要不是叶小姐的水盆这么一泼,咱们也不知道谁是谁哇。也罢,今日我也斗胆代我家长辈一回,封个利是,权当作给叶少爷赔礼,也是给叶小姐压惊,算是替我们府上表下心意。”

她一席话说下来,叶家诸人脸上各有异色。苏锦瑞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转头旁若无人地吩咐:“阿秀女,把咱们等会要去银楼挑首饰的那一百圆先挪出来,首饰可以不带新的,家里的故交可不能怠慢咯。”

阿秀女不太情愿,还是从衣襟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从里头数出十张银行拾元钞票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嫌银元累赘,向来都带纸钞出门,这个是省银行发行的兑换卷,省城里处处通用的。”苏锦瑞拿过纸钞,塞到叶小姐手里,笑眯眯道,“叶小姐得空了也来我家玩啊,不过记得先送拜帖,不然门房不放人的。”

叶小姐手抖了一下,她想把那几张薄薄的纸钞塞回去,奈何她对面这回是苏锦瑞本人,她就那么一站,眼睛那么一瞥,高高在上的姿态便令她心生畏惧,令她不敢像对上阿秀女那般推来推去。她也不是愚钝之人,听得出苏锦瑞话里藏着话,没那么好相与。可她又是实心人,攥着那几张纸钞,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便是整整一百元啊,时下上好的羊肉不过两毛五一斤,猪肉两毛八一斤,那一百元能买多少羊肉猪肉?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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