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瑞哼了一声:“好好的,没事都叫你唱衰运唱出事来。”
“那你倒是好心点别给机会我唱衰你啊。”
主仆两个哼哼地对视一眼,苏锦瑞掌不住噗嗤一笑,阿秀女也不好绷着脸,只得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手里的伞却又让过去两分。
她来苏家做工时苏锦瑞不到十岁,用不着奶妈,却□□不了丫鬟,还好有个阿秀女年长几岁,知冷知热。这个水上人家出身的女子自小在家做惯了活,性情大大咧咧,没什么尊卑感,在苏家签的又不是卖身契,颇有些东家要瞧不上我自回家去的蛮气。她在家早做惯了带孩子的活,对上苏锦瑞便熟门熟路,权将她当成哪家亲戚的孩子带着。这么多年下来,俩人常拌嘴吵吵,可偏偏却情谊深厚,膈应得二姨太隔三差五要骂阿秀女没良心,不摸摸心口想想当初是谁把她留在苏家。
苏锦瑞把手自手笼中伸出,拢了拢头发,决意跟阿秀女讲句实话,她悄声说:“你当我想出来啊,可等下要见的那位丫鬟,没先过我的眼,我却是不放心把人雇回去。”
“有多大事?不就是雇个妹仔,还要劳你大驾来相看,又不是相看媳妇仔,再讲了你晓得怎么挑丫鬟哦?”
“你不懂啦,旁个丫鬟我是不大懂得挑,可这回这个,要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
阿秀女皱眉:“神神秘秘的,到底要搞什么?”
苏锦瑞不答,小心提着裙子下摆抱怨:“哎呦这里怎的这么多积水,坑坑洼洼的,这料子脏了可难洗?”
阿秀女道:“左右是我洗,你操心什么,倒是小心点,滑倒了不是玩的。”
她们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边上一个门洞木栅栏猛地被人打开,阿秀女眼疾手快,赶紧背身把苏锦瑞护到身后,一手把伞挡了过去,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盆脏水便倒了过来。倒水的倒有心避往来的人,水是往地下泼。可苏锦瑞自进怀仁巷后便处处留心,一时被吓了一跳,往后猛退一步,半只脚登时踩入积水坑。
这些好了,皮鞋整个泡了泥水,苏锦瑞惊叫起来,阿秀女忙把她搀到一旁,一边掏手绢替她擦裙子,一边怒骂:“没点规矩没点礼数,倒个水不会先看有没人吗?”
她嗓子一拔高,在苏家练出来的气势全开,加上穿着打扮与怀仁巷的人不同,很容易先发夺人。倒水的是个少女,大冷天棉袄上罩着宽大的罩衫,系着围裙,忙得鬓发纷乱,被阿秀女这么一骂,登时愣愣地呆立着,不晓得怎么回嘴。
阿秀女冷哼一声:“你没长眼啊?看看这皮鞋,泡水了还能穿吗?真个坏了你赔得起啊?”
她并非有意为难人,然多年做惯了大丫鬟,嘴上刹不住。可惜她忘了这里是怀仁巷,怀仁巷的女人各有来历,骂架可骂人祖宗,却不骂人家贫。皆因住到此处的人家,境况都未见得好,却家家偏自诩还有些体面清白,揭短不揭穷。
阿秀女一句话没说完,头顶已有个妇人自二楼探出来尖声回:“不要动不动就喊人赔好伐?自家过门楼不晓得先看看有没人要倒水,可不就是自己没长眼。”
那妇人嗓音清脆,说的是一口标准官话,显见是外省来的,话里的意思却难听得紧。
阿秀女自入苏家做工,往来都是西关谨守规矩的人家,已很久没遇见这么颠倒黑白的泼辣女人,顿时激起斗志,叉腰骂道:“呸,泼人水倒好意思怪别人,真个蛮不讲理,你张面皮这么厚,怎么不揭下来糊门窗?再说了,这泼水的不是你,皇帝不急急太监,你强出什么头?这么爱出头,那是不是弄脏我家大小姐的皮鞋,赔的钱一并算你头上?”
二楼那女的探出半个头冷笑:“我出头怎么啦,那是我小姑子!我做嫂子的不出头,等着你们讹她?笑话,什么皮鞋泡下水就不能穿了?你们家皮鞋这么金贵?有这么金贵就供起来,一天三炷香别落下,别穿出街才对嘛。还大小姐,哈,正好,我小姑子也是我们家大小姐,你们大小姐对大小姐,谁也不吃亏。”
苏锦瑞这时候听得一肚子火,她倒不是可惜裙子皮鞋,而是鞋袜这时俱沾了泥水,又冷又脏,浑身不舒服,偏还遇上个不讲理的。她眉毛一扬,喝住摩拳擦掌想骂回去的阿秀女,声音不高不低地呵斥说:“住嘴啦,怎么出来还这么多话讲?你晓得那是什么人啊就上去理论?跟你说多少回了,讲理要给讲理的人讲,怎么还不懂,当街失礼不说,还丢我的脸。你也不瞧瞧,租这种地方一个月顶天十圆钱,还不够我买双鞋,你当做善事怎么啦,何苦为难人。”
她惯常跟二姨太斗嘴,早已深谙这套明褒暗贬的路子,这几句所谓便见好就收,拢了手笼,压根不理会二楼的少妇跳脚骂什么,只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那泼水的少女微微颔首:“不会叫你赔钱的,放心吧,忙你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