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娴便顺势退后一步,对红衣女子行了个礼,转身向前离开。
红衣女子若有所思回望秉娴,见她阔步而行,腰身端直的很,眼中透出几分疑惑之色,片刻后一笑,也自转身离去。
秉娴入内见礼,皇帝道:“等了好久了么?”秉娴道:“微臣刚到,不过才等了片刻。”皇帝道:“嗯,今天有些心头烦乱,你把那卷《太上感应经》取来,给朕念一念。”
秉娴答应,到旁侧的御案上检视了一番,楚帝平日看的书卷尽在此处,秉娴翻看片刻,将那一卷书找出来,便重又回来站定。
檀香袅袅,楚帝闭眸静坐,秉娴念道:“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读到此处,心头怔了怔,看楚帝面无表情,便又念道,“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
一路读完。
楚帝点头,沉吟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觉得如何?”
秉娴道:“圣人所言,自是有大道理的,微臣唯有谨记在心。”
楚帝道:“你说的对,但朕想问你,若是有一人,犯下大恶,该如何自处?”
秉娴道:“太上曰,其有曾行恶事,后自改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楚帝双眸睁开,望向秉娴,淡淡道:“不错,可倘若是滔天巨恶,又当如何,难道一句改悔便能转祸为福,安然无事了?”
秉娴回道:“佛家也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已经犯下业障,若是回头是岸尽心向善的话,虽不求修成善果,但或许会开辟不同之境界。”
楚帝微微一笑,道:“连佛家也牵扯出来了,你有些不明白,那么朕再来问你,——倘若有一人,杀了你之全家,他愿意放下屠刀,你可许他立地成佛么?”
楚帝的声音有些冷峭,阴阴沉沉说罢,刹那间,似乎大殿内所有的烛光都暗了几分。
秉娴面色立变,几乎忍不住便抬起头来看楚帝,手上握着那本《太上感应经》,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楚帝道:“怎么?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若是论到己身,便哑口无言了么?”
秉娴道:“若那人当真放下屠刀,是否立地成佛,不是臣说的算,如方才太上感应所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天地之间自有司命之神,冥冥之中,神目如电,自有度算。”
楚帝呵呵而笑,道:“说到底,你心里还是不肯原谅的,故而把所有又都推到鬼神去了。”
秉娴只觉得这几句应答很是刺心,偏不能露出分毫,便平静道:“是臣境界不足,但……此事毕竟是虚空杜撰而已,臣不能感同深受……因此也料不到若真的论到己身,究竟会是如何。”
楚帝笑道:“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原谅不原谅,放下或者不放?”
秉娴道:“请陛下恕罪。”缓缓跪□去。
楚帝沉思地望着她,隔了会儿,才又道:“恕什么罪,你同朕闲谈了也有些日子了,难道还不明白朕的秉性?起来罢。”
秉娴只得谢恩,又起了身。
楚帝道:“……这几日事多,嗯,雅风是个能做事的人啊,只不过有时候分不清究竟该做什么,连不该管的也管了。”抬手揉揉额角。
秉娴心头一动,自知道楚帝指的是什么,却不能开口。
楚帝喃喃说道:“该有个人警告他一下,让他适可而止了。”
秉娴道:“陛下圣明。”
楚帝道:“圣明什么?好不容易等他能出来做事了,却又要拦一拦他,弄得不好,他心里会记恨朕呢。”
秉娴静静说道:“少王爷到底是年轻,分不清轻重,他也是一心想为圣上尽忠,怕有些事情,圣上也被蒙在鼓里。”
“这些话你不要当着他的面说,”楚帝哼了声,“不然他越发得意了。”
秉娴低头:“臣不敢。”
楚帝道:“我派宫里的人去,他必定是会记恨的,你曾跟他有些渊源,不如就由你去罢。”
秉娴心头更震了震,抬头看向楚帝。
楚帝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秉娴道:“臣……怎么敢,臣遵旨。”
楚帝一摆手,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事不宜迟,今晚上就去罢。”
秉娴缓缓伏身,楚帝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太上感应经,该给雅风也读一读。……行了,起来,立刻出宫去罢。”
秉娴道:“臣领会了。”
秉娴出了宫门,眼前黑漆漆一片,夜风吹来,里头被汗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