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县尊手腕微倾,倒出两盏香茶,递胡御史一盏。胡御史道,“开蛮人之智,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端看如何用了。”裴县尊饮口香茶,“我朝马肥兵壮,有无上利器,可震慑外敌。另一利器,便当是我们汉人先贤流传下来的文明奥义。既收复北疆,与其视北疆族群为外人,不如视他们与汉人无二。用朝廷的兵马震慑他们,用先贤的文化教化他们,必得一用。”
裴如玉年轻俊美,端方稳重,且有治理一方的气魄,胡御史心下也不禁暗赞一声,想有子当如此。
袁郎中对裴如玉的看法完全相反,尤其袁郎中查账,越查越是不满,裴如玉就任以来,税银着实没少收,却一两都没有押送至朝廷。
地方税是可以截留一部分用于地方治理的,袁郎中从未见过这等胆大妄为之辈,慷朝廷之慨以邀天下民心。
袁郎中冷沉着脸,侍从提来食盒,菜色上桌,袁郎中一看,更堵心了,分别为:炖猪肉、炒猪肉、熘猪肉以及猪肉汤……
自打他住进县衙,就一日三餐的猪肉饭,隔壁胡御史那里则是每日鸡鱼肘肉换着花样来,话说,姓裴的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白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袁某我并不是非猪肉不食啊!
因为第一次送饭的管事媳妇就说了,知道袁大人爱吃猪肉,白大人特意交待厨下给袁大人准备的。
把袁郎中吃的都想住驿馆了,可又不能去,无他,白大人官位高,邀你们住她家这绝对是抬举,你非要去驿馆,也不住白大人家里,这就是对上官不敬。
看着赌心的猪肉饭,想着赌心的裴状元,袁郎中赌心赌的食欲不振,已经想好回朝如何参裴如玉一本了。
相对于袁郎中,胡御史对裴如玉观感一路飙升,私下也透露了一些信息,“你这里这几年动静不小,修筑城墙,加盖外城,修井渠,样样都是大事。朝廷着我来瞧瞧,裴大人,你这里除了粮税,可没见半点商税上缴。朝廷规定,商税三十取一,你也知道的。”
裴如玉道,“话虽这样说,可我们县不比江南、晋中、帝都周围这些富庶地方,胡大人来的路上定也见到北疆人很多都是住地窝子的。卑职刚来月湾时,城墙塌的塌倒的倒,百姓们一半是住地窝子的,我们县的老县丞余大人,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衣裳上打着补丁。我瞧着心里真难受。”
“内子作坊开起来,城里多了些热乎气,卑职瞧着城墙委实不安稳。我们这里不比关内啊,马贼强盗都不稀罕,不瞒大人,刚开始修城墙用的是卑职的私房银子。眼下县里瞧着热闹,商税每年也不少,可瞧瞧县里多少用银子的地方,您心里对我们县的商税也得有个估量,可实话说,收的远不及用的快,现在县衙还欠我五六千银子没还上。”
“给朝廷的商税,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哪。”
“那怎么没见押送到朝廷。”
“实在是我们这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给朝廷打了欠条。”
胡御史盯着裴如玉,一时仿佛没明白裴如玉的意思。天哪,明明是给朝廷收的税,他自己全花了,然后说给朝廷打个欠条……真不愧是状元郎,旁人就是这么干了,也不敢这么说啊!
裴如玉给胡御史的茶盏里续满茶,诉些苦楚,“实在是县里艰难,何况,眼下税费没几个,与其现在竭泽而渔,我倒是另有看法。”
“愿闻其详。”
裴如玉道,“北疆阳光充足,是种棉花的极好地方,内子进行过对比,这里的棉花品质比关内更佳。内子并不私藏织机技术,安抚使大人很愿意推广,与其现在急着收商税,何不待棉布在北疆形成产业,朝廷单独设立棉税司,介时北疆必能大有益于朝廷。”
胡御史看向裴如玉,饶是他也并未料到裴如玉有如此气魄,只是,这到底是裴如玉在商税上的脱身之策,还是真有此安排。他并不容易被糊弄,“这需要多久,是随口说说,还是有具体计划?”
“当然有具体计划,我几次到府城,都同安抚使大人商议过。”裴如玉说,“我曾写过计划书给安抚使大人,书房应该还有一份存档,您要看,我着人取来。”
“现在不急,晚上给我就好。”嘴里说着不急,时间都定好了。
天高云淡,两人继续君子端方品尝今春新茶。
裴如玉的神色悠然坦荡,天边云卷云舒,风起云又散,映入他的眼瞳,却又似乎不在他的眼中。
第140章 帝王之心
袁郎中气死了。
他拿着月湾县的欠条找胡御史诉说这起荒唐的吞没朝廷商税的大案, “我为官十几载,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包天之徒, 堂而皇之窃朝廷商税为己用!胡大人, 您在御史台见多识广, 可有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