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玉起身,请小九叔用饭。
小九叔有些话想同裴如玉讲,眼神中刚刚透露出些许,裴如玉已闻歌知意,打发了下人。眼见下人鱼次退出,小九叔松口气,每次来裴家,他也有些不习惯。他自认也算见过些世面,但这大户人家的气派讲究,真不是一时能适应的。每当此时,小九叔都对自己的族侄女白木香有些小得意,他家侄女就能在大户人家活的没人敢惹。
哎,侄女嫁裴家这大半年,倒也没吃什么亏。
待屋里清净就俩人了,小九叔斟酌着开口,“如玉我族兄去的早,木香早早没了父亲,她母亲毕竟是妇道人家,我是她族中长辈。有些事,我既知道,就不能不问一句。”
有些话,一旦说了,便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必需要直面窗户纸外面的世界。顿一顿,小九叔方道,“我听木香说,你写了和离书给她。”
裴如玉道,“我马上就要远谪北疆,木香与我成亲以来,我们时常拌嘴,不算和睦。她不愿同我去北疆,我也不能要求她与我一同到北疆吃这些辛苦。她要,我就写了。”
原来是这傻丫头主动要的!
人家倒一大霉,你立刻就要人家写和离书。今天我还能与裴如玉坐在一起吃酒,真是人家裴如玉的好涵养了。小九叔道,“可我看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龃龉,也并没有非到和离这一步,是不是?”
裴如玉抿了抿唇,“身为人夫,也不是全无错处,木香身为人妻,也并非全无好处。咱们两家,祖上有救命之恩。我知道木香一直担心蓝家的事,小九叔只管放心,若蓝家对你们不利,祖父不会袖手。”
别以为念书多的便都是书呆子,裴如玉早早考中状元,绝非寻常书呆能比。他这话一出,小九叔仗着厚比脚后跟的脸皮才勉强没有红了脸,小九叔左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酒杯,笑,“倘只是为了蓝家的事,我该将此事当做不知,或是去找老太爷,或是像木香说的,让她同你一道去北疆了。”
“你既说木香并非全无好处,想来这也不全是客套,如玉,做夫妻是前世积的缘。木香有些口无遮拦,我俩在一起做生意时,她急了还跟我说过三两回拆伙分家的事,等转头好了,又跟个好人一样。何况你们过日子,原本不认识的俩人突然住在一处,起居走卧都能遇到,各自有各自的脾气,偶有些琐碎摩擦,也正常,对不对?”
小九叔这话,倒不能说不对。他与白木香之间,还真就是些小事,譬如,刚嫁过来,白木香新婚之夜就把他踹地上,让他睡一宿木榻。譬如,白木香见丫环婆子势利,但凡有什么东西送来院里,白木香都要把最大最好的挑走,剩下的才是裴如玉的。譬如,裴如玉弹琴她嫌吵,裴如玉吟诗她嫌酸,裴如玉写字她说不好看,裴如玉画画不错,白木香裁一角做了花样子……
哎,我俩的确都是些小事,可我真没少被这婆娘欺负啊。
裴如玉微微侧头,颈间露出些一道绯红痕迹,中间带些紫,小九叔视线顿住,裴如玉说,“前天木香勒的。”
小九叔登时涨红脸,“我这就把这丫头带回去。”这可真是对不住人家裴如玉,哎,谁家娶这么个把丈夫脖子勒红的女人受得好啊。
裴如玉倒是说,“无妨,我们拌了几句嘴,她一时耍无赖,没个轻重。”
“哎,哎,如玉,你这心胸,我敬你一杯。”
两人吃了一杯酒,小九叔说起白木香小时候的事,“那时也不小了,她父亲过逝时她十三,她家里没个兄弟,父亲去了,她二叔就惦记她家的青砖大瓦房,那房子你也见过,在如玉你看来,怕是会说不值一提。”
“不会,那是一家子的栖身之所,若被人夺去,木香和岳母怕要寄人篱下,生活不能周全。”裴如玉绝非不通人情,他笑了笑,“木香性子厉害,又有小九叔你相助,那位二叔怕不能得逞。”想到当初他去迎亲,并未留意有这么位二叔。
“那时我刚从县里私塾跑回家,也不过十七八岁,我爹看我不顺眼,说我读书没出息。我虽有帮木香说话,多是木香自己往族中长辈家里一家一家的跑,说动族中长辈,又跟她二叔家吵了十来场架,才保住了房子。在乡下,略软弱些都过不了日子,她这性子也就养成了。如玉,木香得你担待,她心里都明白。”小九叔诚心诚意的说。
裴如玉的眼神意味深长,他真没看出白木香哪里明白来。小九叔也笑,“我们在外做生意,难免也要奉承交际,木香那些好听话,张嘴就来,可那丫头一句都没对我说过,还常对我不满来着。有一回把我气的,我说你就待我跟他们一样就行,我就爱听好的。那丫头硬是说看着我这张脸说不出来,放肆至极。可后来我在外跑生意,被人骗了货,她倒是说了不好贴心话,一句没怪我,把家里存的钱拿出来,继续跑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