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整张脸都痛得扭了起来,可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往后拖锁链。
他身后的谢必安竟然只是错愕地看着我们,似乎是进退两难。
策儿沉睡的魂已经出去了大半。
一旦生魂睁开眼,就说明人已经死了。到时候就是黑白无常把魂往他身上推,也再没有用。
我终于别无选择,在赭石浓雾中现了身,顺带把黑无常也拽了出来。
宛儿、奶娘和一屋子的丫鬟们都大惊失色地看着我们,吓得一动不动。
“嫂子,你——”
范无救的手松了一些,却还是没有放开。
我趁着这个机会推开他的手,一头往他的胸前撞去!
黑无常打自当差以来,大概未曾料到自己千斤不倒纵横阴间,有朝一日却在阳间倒在了母夜叉的一记头撞之下。
眼见鬼卒们纷纷赶来扶住范无救,我擦去獠牙上的血,像是发怒的野兽一样瞪着谢必安:“来啊,你也来啊。”
谢必安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望着我长叹一声:“娘子,这回问题可真大了。你先别急着下去,我很快就过来。”
他和一群鬼卒把重伤的范无救送回了阴间。
我站在原地,不敢回头去看床边看见我鬼身的活人们。倘或策儿看见这样一只狰狞的夜叉鬼,就是侥幸逃过这一劫,也会被我吓死。
正想隐身离去,却听见身后小男孩脆脆的声音:“姐……?”
我浑身骤然僵硬。
“姐姐……是你吗?”他又一次唤道。
我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策儿躺在床头,胸前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但显然精神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的相貌随我和母亲,瓜子脸大眼睛,这一病了看上去更加瘦削——不再是当年那个肉肉的小团子。策儿再过一些年,也该长大了……
我慢慢朝他走过去,他周围的丫鬟奶妈们都吓得连连后退,唯独宛儿还坐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我。
待我走到他面前时,已经变回了原本人身的模样。
“策儿,姐姐……”我顿了顿,原想说什么,一颗眼泪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姐姐很想你。”
他忽然也哭了出来,手不知所措地抓着我的长发,却只是一直哭,没能说出一个字。
“姐姐。”
叫我的人不是策儿,是一边的宛儿:“你是东方哥哥的姐姐吗?”
“是的。”
“你……是仙人,还是鬼呢?”
我含泪而笑:“你说呢?”
“你现在像是仙人,可是刚才……”她停住了,没敢说下去。
“这不重要。”我摸了摸策儿的头,“以后我不会再有机会陪东方哥哥了。所以,宛儿你要替我照顾好他,他以后也会保护好你,好不好?”
宛儿用力点点头:“好!”
“不要!”策儿大哭着抓住我的手,“姐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策儿一个人活着很孤独,要和姐姐在一起……姐,求求你了,别走……”
我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慢慢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小声说:
“你要健健康康地活着,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道吗?”
…………
……
近日地府还算太平,孽障台上干干净净没几缕幽魂。
月满南楼,苔痕裹石,莹莹寒光摇动水池。我最后一缕幽魂在阴祭池上方飘来荡去,奄奄一息地飘了二十九天,才总算允许亲属探望。
远远走来一个白色人影。
波光倒映在谢必安白净的脸上,看那装束应该是刚当差回来。他看了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上次在丞相府,你真是把我范兄的胆都快吓破了。我也从来没见过女人这么凶狠的模样,真是名副其实的母夜叉。”
我料想自己此时披头散发的模样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便只在空中对他笑笑,没说话。
谢必安抬头看着我,道:“阎王爷派人洗了他们的记忆,那天看见你和范兄的活人都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了。”
“嗯。”
“托福你还有个能耐的爹,可以不必去无间地狱打一趟了,但你还要在这里待二十天,才能回幽都。”
“嗯。”
“至于你弟弟,你不用再担心了。花公子直接去和丰都大帝谈了这事,保了他的命。而且,花公子还让个仙人老友去给皇上托梦,让他好好照应东方策,现在你弟弟已经被接到皇宫里去了。”
我用力点点头:“嗯。”
“不过,十年内你也不能去阳间看你弟弟。”
“……十年?”
“十年内你不能投胎,也不能再在官府当差,这是最轻的惩罚。”
“……嗯。”
谢必安盯着我半晌,突然转过头去看着别处:“过一会儿小王爷和颜姬就来看你,我二十天后再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