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2)
清茶连声附和几句,搀着人一路进了正殿。
元欢先去偏殿瞧了程双,攒花架子床上,小姑娘睡得正酣,半分没有被惊醒,脸蛋红扑,小脚蹬掉了半边的被子。元欢重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坐在床沿上瞧了一会床幔上的彩雀,慢慢起身出了去。
桃夏见她出来了,急忙上前凑到她身边耳语:“公主,皇上来了。”
元欢脸上清浅的笑意霎时淡了下去,最后只颔首点头,在转身时极不耐地哑声道轻嗤,“前阵子才品完茶,今日又想煮酒不成?”
这话不好接,桃夏全当没听见,自家主子对成武帝有多嫌弃,整个琼玉楼的人都知晓。
偏生那凶威赫赫的漠北战神屡屡受主子冷眼嫌弃,却是视而不见自动滤过,四年里风雨无阻,来得可勤。日子久了,外人皆以为他就好冷美人这口,这不,月前云美人学了这欲拒还迎的招想去御花园蹲人,跟着主子一般素衣银钗,成武帝仅看了一眼,便极嫌恶地命人拖了下去。
杀鸡儆猴,后宫中蠢蠢欲动的心思顿时消停不少。
一路到了正殿,元盛笑着引她进去,“公主来得好迟,可叫皇上久等了。”
这话说得。
元欢挽了挽鬓边的发,绕过一座玉兰芍药鎏金立屏,裙摆一步漾起一步的弧度,她斜瞥了元盛一眼,冷着脸道:“我这寒屋陋舍,招待不起天子,下回公公好生劝劝皇上,且往别处去吧。”
“……”
元盛面皮抖了抖,彻底消停下去。这九公主说起话来也不怕把自己给噎着。当初建造琼玉楼时花了大功夫,又特意召了江南的能工巧匠,甚至好几处阁楼都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只为了供着这朵开于前朝的娇花。
偏她怎么也不识好歹。
叫主子一片心思情意付诸流水,有时候便是他都看不过眼,元欢不过是个前朝最不受宠,连宫女都可随意说三道四的,虽有公主的身份,过得却是比下人还不如的生活。
破城那日,主子留了她一条命,后为讨她欢心,又建了琼玉楼金屋藏娇,如此盛宠,九公主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不满意的?
明明两人也曾有过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怎的后来就演变成了这等水火不容,一见面就争执不休的情形?
且瞧着万岁爷方才的脸色,再瞅瞅这位的态度,元盛缩了缩脖子,觉着今日又不是个太平日。
黑漆镌花四方桌旁,严褚侧脸如刀刻斧琢,哪怕只是随意坐着,也自有一股冲霄而起的肃然凛冽,又因他生在漠北,身子挺拔高大,不怒自威,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元欢近至跟前,离着他有些距离,蹲膝福身,精致寡白的小脸上半分波动也无,“皇上金安。”
严褚从紫檀镶玉石靠背椅上起身,月牙云纹长袍给素来冷厉的男人平添几分柔和,他目光落在半蹲着身的元欢身上,触及那一身纯白长裙,眼神便倏地幽深下去。
饶是他这样的性子,也几乎要被气得笑出声来。
四年来,她从未穿过一件鲜艳些的衣裳,到哪里都是雪一样的白裙白衣,美则美矣,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愤恨和抗争呢?
“起吧。”
琼玉楼正殿极为华美,飞檐小角,处处刻着彩雀的吉祥纹样,且有外边水声潺潺,风起而动,镂空鎏金异兽纹香炉里熏着西番进贡的异香,凡沾惹一点便能留住几日的淡香,是极难得的奇物。
元欢便默不作声地起了,她眼睑微垂,盯着鞋面上绣着的一小朵栀子,没打算先开口搭话。
男人眉峰浅蹙,声线有些沙哑,又似极不满:“离朕那么远做什么?”
“连太后都敢顶撞呛声,难道还怕朕不成?”
元欢于是掀了掀眼皮,将手里的团扇轻轻压在珊瑚圆桌上,不卑不亢地回:“皇上说笑了,元欢没有第二条命,自然不敢顶撞太后娘娘威仪。”
可事实上,她这样软硬不吃水火不浸的性子,若无他处处护着,早便死了百次千回了。
严褚语气重了两分,“前日寿宴上,为何当众冲撞太后?”
元欢似是想到什么,声里都挂上了一层寒霜,她嘴角微微往下一抿,眼眸中登时漫开一层薄雾,“太后寿辰这样的大喜日子,我这亡国之人同后宫诸妃一同出席,原是平添了晦气叫人觉着不自在倒也没什么好说,太后不喜也是人之常情,可稚子无辜,双双并没有犯错,太后缘何要拿她出气?”
严褚瞧她这般模样,再想到慈宁宫大发雷霆气得直打感情牌的那位,心境到底乱了些,他手指点在一侧的桌面上,压着性子道:“太后诚信礼佛多年,饶是当真心存不快也不会在自个的生辰之日寻这样的晦气,她不过是呵斥了程双几句,你便这般耐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