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10)
直到清茶领着一女妇人进了内殿,隔着帘子冲元欢行礼,朗声恭敬道:“公主,女医到了。”
一道珠帘横亘,元欢半支起身,薄被滑至腰际,似是起身的动静有些大了,她皱着眉嘶了一声,按揉着眉心躺了回去。
“都下去吧,将冰盆撤了,摆在殿里我头疼得很。”
站在两侧替她扇风的宫女应了声是,端着冰盆轻手轻脚出去的时候隐晦地打量了几眼清茶口中的女医。
那女医个子不高,裹着一身灰衣看不出身形胖瘦,倒像是道观中修行的姑子,面上蒙了半面灰色纱巾,皮肤倒是白皙,只是左边脸颊上有几块烧伤的痕迹,深浅不一,一直蔓延到了面纱下,模样瞧着十分吓人。
想来蒙面纱入宫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怕惊着了宫里的贵人。
不知怎的,这两日元欢的头疾又犯了,且比往常更厉害一些。琼玉楼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太医的方子却似不管用一般,元欢无奈之下只好听从了一位老嬷嬷的建议,从宫外寻名医试试土方子管不管用。
那两人收回目光,身形消失在元欢的视线中。
“进来吧。”元欢从躺椅上起身。
清茶便掀了珠帘领了那女医进去。
“公主。”那人声音嘶哑得很,每说一个字就要费极大的气力,他跪下朝元欢行了个大礼,被清茶扶起时,惨白的额头红了一片。
比额头更红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眸。
元欢瞧着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鼻尖无端涌出一阵酸涩,她别过眼去瞧了瞧外边的天色,神色复杂,“此次多谢你与团圆相助,我欠你们兄弟一份情。”
团慎摇头,声音褪去了哑意,愈发的雌雄莫辨起来,他道:“九公主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是我与团圆该谢您才是。”
“若不是为了小主子的安危,您全不必铤而走险,冒着这般生命危险也要出宫。”
“主子在天有灵,必定心存感激。我与团圆两具残躯若能换得小主子一世安稳,便是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也安心。”
元欢水晶琉璃一样的指甲紧紧的嵌在肉里,甫一松开,掌心的细肉便弯出两个月牙儿出来。
团圆和团慎两兄弟被自小就被家里卖进宫中做了太监,又因学不会圆滑而被当时的总管刁难戏耍,几乎被逼到了死路上,是得了大公主鹿晨曦恩典,才堪堪逃过一劫。
后来团慎当值的兰林殿失火,他跑进去救火,最后火灭了脸也毁了,当时正是七八月的天,团慎脸上的伤口没人医治,很快就病得只剩下一口气。
最后团圆实在没有办法,跪在晨曦宫求大公主救命,这样的法子实在冒险,若是鹿晨曦心生不悦,团慎病治不好不说,还得搭上团圆一条命。
可鹿晨曦管了。
不仅管了,还命人将团慎送出了宫,她说心底有正气的人不适合待在宫里。
其实还有另一点她没有悟到,这宫里最容不下的,是善良与和气。
而鹿晨曦就是天生的和善性子,无论与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不与人红脸,更生了副菩萨心肠,对鹿元欢是这样,对团圆兄弟也是这样。
这样好的人,却死得那么早。
可能鹿晨曦自己都想不到,因着她生前善意的举手之劳,在她死后也有人拼了命的想护住她的子嗣。
团慎摸了摸自己布满狰狞疤痕的脸颊,再想想今夜的计划,声音不由急促了几分:“奴才变卖了清茶姐姐送出的首饰,在城南的小街上买下了一处宅子,地方清幽,来往的人也少,管家嬷嬷是咱们的人,公主和小主子出去之后暂时藏着些,待风头过了,便可悄悄南下。”
届时天高地阔,去哪都行。
元欢微微颔首,问:“团圆在何处?可接到了双双?”
团慎眼里陡然迸发出亮光,他毫不迟疑地点头,冷静地回:“一柱香前,团圆就带着小主子躲进了出宫的水车里,这会应当已经出了宫门。”
“公主,时辰不早了,让奴才给您上妆吧。”
所有人都明白,程双出宫容易,元欢却难如登天。
团慎的话就像是一架天梯递到了元欢的面前,只要她踏上这个梯子,就能获得最想得到的东西。元欢闭了闭眼,心跳得飞快,等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
那个好字在舌尖上绕了几绕,隔了好半晌才终于吐了出来。
在那个字落下之后,元欢就兀自坐到了妆奁台前,看着团慎肃着脸将一条条疤痕贴到她的脸上。她眼睁睁瞧着那张精致的脸变得丑陋狰狞,慢慢的与团慎越来越像,终于从心尖觉出一点惧怕来。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可已经没有退路了。
没过多久,团慎停下手头的动作,将一方叠得整齐的灰色面纱抖开,又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套灰色的袍子,捧到元欢的跟前,道:“公主,带上面纱,换上衣裳,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