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满满一大杯,见师霁对关东煮很陌生的样子,便把这杯给他,“这是你的,你要不要辣椒啊?”
店里没什么人了,座位都空着,胡悦拱师霁付了钱,两人随便找个座位,胡悦拧开矿泉水瓶盖,“可能有点咸,配一下吧。”
她自己拿起萝卜,‘啊’的一口咬下去,关东煮鲜甜的汤汁顿时在嘴里随久煮后甘甜酥烂的萝卜汁一起化开,胡悦满足地眯起眼笑了一会,“你怎么不吃啊,师老师。”
师霁又看了她一会,才慢吞吞地拿起萝卜吃。“你是不是吃猪食都能吃得很香啊?”
这意思就是关东煮是猪食咯?店员方向传来隐约的呛咳声,胡悦说,“你是不是不会说人话啊?”
她现在是越来越敢怼了,师霁也不计较,笑笑地把萝卜吃完了,又去拿笋,胡悦说,“哎呀,你别学我,吃关东煮不用讲究顺序的——”
不过,按顺序吃也挺好的,她咬下笋尖,不禁炫耀道,“这个都是有门道的,你看我要了咖喱牛丸,汤就会有咖喱味,所以和这个味道不搭配又容易吸味的蔬菜就先吃掉,鱼子福袋什么的留在最后,那个不容易入味,染了咖喱汁更好吃——以前我读书的时候,穷嘛,有什么好事了,才舍得来吃一次关东煮,要这一杯还挺贵的呢,20多了,又吃不太饱,平时没事哪里舍得……”“我看你现在也舍不得,”师霁刺她一下,“不是叫我付钱吗?”
说是这么说,但他胃口也还算不错,没有嫌关东煮上不得台面,吃得比胡悦还快,胡悦吃了几口,反倒没什么胃口了,撑着下巴看着他笑,“我欠你那顿饭总不好真请关东煮吧?这东西虽然挺好吃的,到底是店里做的,比不上家里的饭菜好。”
师霁照例回以一个含糊不清的emm,他没计较她擅自就把一饭之约官方化了,好似已经是两人的约定,“好吃你不吃?”
“我可能还有点兴奋,”胡悦摊开手看了一下,“刚才……真是挺险的。”
她笑了一下,“没想到住院总是这种感觉……也许,我的积累还有点不够吧。”
“说实话,你遇到的的确是很罕见的情况。”师霁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手帕纸擦了一下嘴,他的语气居然难得地不含讽刺。“每个医生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没什么积累够不够的,不是本方向,遇到突发情况任何人都要去查医书。”
要说她对自己那一瞬间的惊慌没有耿耿于怀,那是假的,但胡悦也知道师霁说得有道理,虽然医生漫长的实习期就是为了让他们在独当一面的时候不至于不知所措,但非本专业方向,罕见的过敏,以及病历登记不全导致对病人体征无法有效判断,她会无法诊断也能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原谅自己。
“无知可以被原谅,”她笑了一下,“但惶恐和软弱是不能的。”
“你对自己这么严格的吗?”
胡悦也不能离开病区太久,她捧着关东煮和师霁一起走回医院——他要去拿车。“我对自己当然要比你对我更严格啊。”
他们的对话,似乎总是在针锋相对,但又似乎充满了你进我退的默契节奏感,师霁笑了,胡悦猜,他对她今晚的表现终究还算是满意。“那,你还算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不答话了,而是抬头看着朦胧的街灯,长长地嘘了口气,师霁偏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生气,他们的眼神撞在一起一会儿,又都挪开了。在沉默中走了一段,师霁问她,“今晚,有什么感想吗?”
也许他不问,她还能整理出点什么,他问了,就只剩下乱糟糟的情绪了。胡悦盯着自己的右手,屈张了几下,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对自己不满意啊……后怕啊、生气啊……”
想到今晚的种种画面,给常医生打电话打不通时的惶恐和绝望,晴晴脸上的欲言又止,她的心领神会……
胡悦又长出一口气,她不无惆怅地说,“有时候,最让自己失望的只有自己。”
失望什么呢?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没有想象中那么睿智,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觉得不知不觉间,我也变了啊……变了好多好多,变得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如果是以前,不会这样看待整容的吧,如果是以前,也不会和于小姐做朋友的吧,如果是以前,更不会……放着22床病人不管,不介入更深吧。进了十六院以后,她变得比想象中快得多,也大得多。胡悦是抱着最坚定的决心进来的,可现在想想,她变化的速度连自己都有点害怕,更有了一点儿迷失的感觉。
以后她会变得怎样?以后她还能不能再坚持?以后她——她也会和师霁一样吗?她所抱有的这些善意,会失去吗?她也会成为她现在划清界限的那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