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人而言,即使这种生物已经进化出会对文字产生条件反射,但这种反射的深度毕竟有限,再怎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育,其实也不如正正经经地饿过一段时间的肚子,让那种满怀对食物的渴望,偏偏前胸贴后背,只有空空如也的肠胃不安地蠕动的感受变成深入骨髓的记忆,他就再也不会浪费粮食了。
李伯庸吃到一半,才发现杨玄正在看他,顿时难以下咽了。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吃相不好看,就尴尬了起来,刚刚吃的东西好像都卡在了胃里——还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狗头军师赵轩的殷殷教诲。
杨玄却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辣椒油,大大方方地夹了一筷子菜,拌在里面,还推荐说:“对了,你尝尝他们家这个,特下饭。”
李伯庸干咳一声,正襟危坐起来,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像赵轩说的“文雅一点,游刃有余一点”,没话找话地问:“这么说,你原来是户州一中毕业的?”
杨玄说:“对啊,我那母校食堂就是个动物园,带动了周围一带饮食业的欣欣向荣。”
李伯庸配合地一笑,感觉这个姑娘并不做作,于是微微放松了点,又问:“哎,对了,我那天听你跟你那师兄聊那些个股票啊债券什么的事,挺懂的?”
杨玄被辣出了点眼泪来,饭馆不提供餐巾纸,只有一小卷卫生纸,她也不嫌,随手撕了一张,擦了擦眼泪,含含糊糊地说:“我以前干这个的。”
“哦。”李伯庸来了点兴趣,问,“后来怎么不干了?”
怎么不干了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觉得水太混,担心常在河边走不小心湿了鞋?
一句话就把杨玄问住了,她低下头用筷子扒了两下菜,想了一会,才说:“没前途。”
李伯庸乐了,心想你现在做义工就算有前途了么?
可到底没说口出来,多嘴的女人尚且让人无法忍受,多嘴的男人就更是神物了。李伯庸决定不当这个神物。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到她现在的工作上,问:“你们做这个,平时忙么?”
杨玄摇摇头:“闲得要命。”
李伯庸趁机追问:“那喜欢出去玩么?”
杨玄想起那次无疾而终的义工聚会,感觉自己实在没办法违心地点这个头,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概就是有人天生不喜欢山水,不喜欢植物,不喜欢亲近大自然,喜欢每天吃着汽车尾气,生活在被一些文艺工作者描绘成“灰色的囚笼”的城市里。
大概是因为被这个“灰色的囚笼”囚禁得时间太长了,以至于难以适应自由自在的生活空间,于是……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李伯庸毫不气馁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票,还是张套票,上面写着“生态嘉年华”:“我们前两年在城郊开了片荒山,最近政府不是鼓励承包荒山开荒么,有不少补贴,后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发了这么个地方。”
“嘉……年华?”杨玄疑惑。
“就是按那个思路来的。”李伯庸兴致勃勃地解释,“整个把山区建成了一个大公园,里面有水果区,牲畜区,水产区,游客可以自由选择,然后按季节到开放的区域采摘,绝对天然有机食品,想尝鲜的可以直接拿到山下农家乐,随采随吃。山脚下还有度假村,有独门独院的小别墅,也有客栈。”
杨玄皱皱眉:“也就是说……你们种了东西,懒得往下摘,让人去帮你们摘,还要买门票,摘下来的东西按斤两称,是吧?”
李伯庸:“……”
怎么让她这么一说,自己这么像奸商呢?
杨玄低头打量了一下那张票,角落上写着单人票价:80元,团体票:50元。
她想,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花钱给人干农活去?
然而后来证明,不但有人去,还有人趋之若鹜地去。
杨玄脸上的鄙视神色掩藏得很好,以至于李伯庸完全没看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她低垂的眉眼,感觉这个姑娘长得很……素净,不知怎么的,就越看越顺眼,于是试探地问:“现在还在试运行,送你张票,要是你工作不忙,其实周末可以去郊区散散心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省得整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也不好。”
杨玄纠结地看了看那张生态嘉年华,又纠结地看了李伯庸一眼,李伯庸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很盼着她去似的。
她想了两秒钟,直言不讳地问:“你想约我出去玩?”
李伯庸的脸色如常,耳朵尖却红了。迟疑了一会,他想起自己相亲那么多回,一路走来的一把辛酸泪,简直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个顺眼的姑娘,于是对自己说,矫情什么啊,谁还不知道那点事啊,是就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