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小池,就是雅间了,一个披着浴袍的男人等在那里,脚底下放着小木桌,一个挺养眼的姑娘在给他表演茶道。
男人两鬓已经花白,眼珠却贼亮,听见脚步声,连头也没抬,指了指对面:“坐。”
徐暨方才车上的疲惫和麻木表情已经一点也看不见了,露出一个精神十足的笑容坐到他对面:“老张,你可越来越会享受了。”
穿着浴袍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地说:“人么,年纪大了,就没那么多上进心了,总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喝口茶,听听水声,省得越活越市侩。有道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争来争去的,图什么呢?”
他摆摆手,总结陈词:“没意思。”
徐暨看了他一眼,心里啼笑皆非,只觉得这话说得让他想故意捧个臭脚,都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避开他那老清新的目光,忍着鸡皮疙瘩说:“张兄是高人,境界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谁知姓张的还没完没了了,接着说:“真正的隐士高人,乃是大隐隐于市,在市井之中悠然自得,闹中取静,心如止水。我啊,也不过就是个附庸风雅之徒,不敢当。”
这话到有点自知之明……
徐暨认为他应该和杨玄交流交流,他忽然有点不耐烦,于是决定直抒胸臆,问:“最后一笔资金到位了么?”
老张眼珠一转,看了倒茶的小妹一眼,小妹识趣地退了出去,把门给掩上了,他这才点点头:“放心吧。”
徐暨不能放心,毕竟这事做得不那么光明正大,于是压低了声音问:“资金来源……查得出么?”
老张讲究地用手指扣起茶杯,先闻了闻,才轻轻地抿了一口,抬起眼看了徐暨一眼:“在国外走了两年多,进出不知道多少家银行,倒腾了不知道多少手,我都想不起来走了哪条线,你觉得谁还查得出来么?你啊!我看你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像话,越来越信不过别人,我办的事,什么时候失过手?”
徐暨一笑,往后靠了靠,眉宇之间留下一道浅浅的皱纹,他突然转向池子的方向,看着那随风微动的涟漪,低声说:“这次回户州,见着一个老朋友,让我想起蒋鹤生来了。”
老张挑挑眉,等着他下文。
徐暨轻轻叹了口气:“蒋鹤生当年跟我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要么吃不好饭,要么睡不好觉,这么一想,还真他妈的对。”
老张问:“你见着谁了?”
徐暨说:“你肯定猜不着。”
“到底谁啊?”
“杨玄。”徐暨说。
“谁?”老张愣了一下,想了一会,突然皱起眉,“哦……我想起来了,把王洪生他们都给涮了一把之后杳无音讯的那个丫头么。”
徐暨点点头。
老张严肃起来:“什么意思?她现在在哪干呢?算哪路人马?”
徐暨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个刚说他越活越信不过别人的老男人一眼,敷衍了两句,到最后老张都急了,才不紧不慢地说:“有那功夫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她早金盆洗手了,再说人还远着呢,碰不到你头上。”
老张这才正色下来,人五人六地摆摆手:“不能那么说,也算有些交情,关心一下故人近况。”
徐暨抬眼看了看他,评价说:“假隐士。”
老张翻了个白眼,回敬了一句:“伪君子。”
同样是请人家吃饭,要去哪吃这个问题,也难倒了李伯庸。
他余光看了杨玄一眼,然后偷偷戳了戳赵轩,压低声音:“哎,问你个事啊……”
“西餐呗。”没等他说完,赵轩就接过去。
“啊?”李伯庸一愣,他本意想问问,上回那个天下一坛怎么样,结果被赵轩一口给堵了回来。
“听我的没错。”赵轩小声说,“姑娘们都喜欢那个调调。”
李伯庸脸上露出很蛋疼的表情,无论是半生不熟的牛排,那些个黏糊糊也说不好是酸是甜的酱,还是跟中药一个味的咖啡,他都觉得有点反胃。
赵轩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直感叹:烂泥糊不上墙啊!
事实证明……尽管有了赵轩这个狗头军师,李伯庸仍然非常不知所措,他只会赚钱不会花钱,不知道点餐也有顺序跟规矩,眼前一堆大大小小、都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叉子餐刀让他有点眼晕,翻了翻菜单,也觉得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
李伯庸装模作样地皱着眉看了一会,然后笑了笑,把菜单推给杨玄,假装颇有风度地说:“你点吧?”
他不穿得正经八百西装革履的时候,总显得有点不修边幅,伸手的时候,袖口就微微露出一点毛线衣的边,边角磨得旧旧的,还有个不大明显的洞——能看出是人工织的,大概是他的某个亲戚,略微有些粗糙,但是针脚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