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事里(61)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朦胧的夜雨中消防队、交警队、医疗急救队迅速赶至,冒雨奔波救援,有人往来奔走,有人驻地指挥,一个伤者被救出,一个伤者被送走,有人哭泣,有人痛彻心扉,像多少次新闻播报中出现的抢救画面那样,触动人心,分外催泪。
世事无常就这样展现在眼前。
胸腔里一股热流翻滚,从小就善于克制内敛的男子此时连眼睛都带着炽热。
行乐须及时,莫待不及春。林寂的戏言在脑海里滚动播出,他有一万个理由劝自己不去,却有一腔热情带着他走上不归路。如果这场大雨的尽头有她存在,又何须惦念归路?
只是,这场大雨来得太及时,他的前路漫漫无法前行,他只能坐在车里等待,在等待中焦急,在焦急中无奈。
眼看着前方的火苗渐渐熄灭,在雨幕里只剩滚滚浓烟笼罩未知,他心中的火也渐渐湮灭,理智一点点苏醒,重新掌控全局。
他有些难过。
他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从来没有一次,过去、现在和未来,让他如此难过。
他启动车子,让自己淹没在上海两千四百万人口的汪洋里,然后随着车流在一个路口掉转车头。
雨夜会翻卷波浪,然而云收雨住之际,海面会回归平静,好像是夜的悸动和狂欢绝非斯人。
第28章 第27话
第二天等林寂醒来,阳光明媚,家里没有人,白石给她留下纸条说有事先走了。
她躺在床上,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叫作幸福的气息,连透过纱帘缝隙打在脸上的阳光都因而化作了多彩的泡泡,柔软得像在云端。
林寂伸了个懒腰,却不肯起床。她看着枕头上白石留下的便笺,以最原始的姿态蜷缩在床上,深吸一口气,想把白石残留的味道吸进肺腑。
就这样,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她与白石的故事也渐渐步入正轨。只是,每次见面之前,她都像这时节的猫咪一样躁动不安,总要打电话找时桥南倾诉一番,然后在时桥南的安抚中渐渐平息内心的波澜和罪恶感,再用笑靥如花去与白石互诉衷肠。
白石与张可人的事情她不敢问,白石从未提过,她也只好隐忍不发。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但最好还是粉饰太平,除非你有足够的勇气承受接踵而至的灾难。古人常言难得糊涂,几千年的经验自然是没有错的。
她并不知道时桥南因她的悲欢喜乐备受煎熬。诚然,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在心理治疗史上,这个移情治愈的案例很可能会成为经典案例。他竭尽所能消除她内心存留的不安,引导她一点点走出泥沼。在她向着生机勃勃进发的同时,他却在不由自主地后退。岁月一帧帧退回到那年冬天,风雪萧瑟,心迹渺茫。
时桥南从没有主动寻求过答案,一旦看到对方止步,他便会敏感地觉察到对方的犹疑,为了避免尴尬,他总是马上停下脚步甚至悄悄挪动脚步,给彼此留下他认为对对方而言最好的距离。行动往往比语言更能表现内心,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非要面对面地坐下来探讨。
正是这份敏锐,让他对精神病学充满了兴趣,让他敢于在拿到大学通知书时萌生更改专业的想法。他花了一年时间,从准备资料到笔试、面试,当那份承载着他所有梦想和希望的通知书飞渡重洋来到他面前时,那些因失去与不解而造成的阴霾里终于有了一线光芒。
他仿佛是注定要成为精神病医生的,从本科到研究生,无论是理论课还是实践课,他都是佼佼者,备受教授喜爱,因而成为同级中最早获得麦克莱恩医院实习资格的,后又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拿到麦克莱恩医院国际项目组所设立的跨国合作项目的基金支持,与两位学长、一位学姐成立了这所属于他们自己的精神病院。
然而,医者难自医,精神病医生亦然。他在不自觉中找到了全部问题之所在,也知道解答问题的钥匙在哪里,但他也是第一次不忍心打开那扇门,因为他太清楚那扇门后有什么——他会摧毁一个人的信念和整个世界,而这个人是他哪怕付出一生孤寂也想保护的。他第一次如此想保护一个人,想让这个人能在毕生岁月里漫随云卷、静看花年。即便是为了一份虚假的心安,他也想为她轻轻拭去红尘俗世里的尘埃,让她保有那份纯粹的赤子之心。
只是这一次,他的思绪太重,把他惯有的淡然姿态压得走了样。
周末关铎来串门,两人吃饱喝足开始较量棋艺。这是他们从小较量到大的一项技艺,他们师从同一位师父,有着相近的水平,多少年来各有胜负,简直就像华山论剑,难分伯仲。但高低胜负仿佛已经不重要,对弈已经成为他们人生中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