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792)
现在李芥死了,他的宅子里也不过一二近卫帮忙收拾,至于他留下的银子,近卫们会帮他存到钱庄里,每年的利息都以他的名义寄回去。
正院里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还没钉死,李芥就躺在里面,面色青灰,安详睡着。孟豫低头看了几眼,又望向这座宅子里处处缟素,不免更生凄凉悲意,落下泪来。
他在李芥的灵堂前,认认真真地上了三炷香,心中暗道:李兄,若有来世,再不要当入镜人。
从李芥家中出来后,孟豫往回走,他身后跟着两个近卫,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在镜内过了许多日,镜外不过一两天而已,可即便只有这一两日,也叫他生出一股恍若隔世的悲凉感。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追上他:“孟兄!还请等等。”
孟豫回头看去,见是一位有些面熟的蓝衣青年,方才李芥的灵堂前他见过这人,只是他却不知对方身份,拱手疑惑问道:“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微微一笑,又是行礼:“免贵姓凌,单名一个烛字,在下听闻孟兄和李兄一块儿,心中有些疑惑,还望孟兄不吝赐教。”
凌烛在他们之中名声可不小,孟豫自认为比不过对方,不免因其谦卑态度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尽管问就好,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烛笑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茶馆一叙?”
二人就近找了一间近卫们开的茶馆,不必担心有不相干的人听了去。茶馆小间里,凌烛先为孟豫倒了杯茶,就问起他们在镜中遇到的事情。
凌烛能听出对方似乎格外关心姜遗光的下落,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似乎没什么好保密的,便也把姜遗光在临出镜前告诉自己的话转述给了凌烛。
凌烛听说了他要回徽省探亲一事,却没料到对方被困住,不由得神色一凛。
他自认为知道几分姜遗光的为人,对方并不是那种能帮则帮的大善人,相反,他很有些独善其身的一位。
所以……能够让姜遗光特地出手保住孟豫,恐怕是他在镜外遇到了什么逼不得已的困境,且无人能帮忙。
孟豫心里显然也清楚,但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他还想巴上姜遗光,当然不会故意把这些事隐瞒。
奇怪……姜遗光在单州会遇上什么事情?他一直在打探的事情,会不会和此次单州之行有关?
以姜遗光如今的地位,但凡出行,身边跟着的近卫不会少,让他遇险的事……
凌烛面上依旧在和孟豫交谈,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他不知自己要不要掺进这件事情。若是能帮上忙,恐怕可以在姜遗光面前卖个好。
说完姜遗光后,凌烛又问起了孟豫在镜中的死劫。
藏书阁至今还在修缮,目前新的卷轴已经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供入镜人们观看,但孟豫最新的卷轴还没呈出,是以凌烛并不清楚。
孟豫一边说,他一边在心底猜测。
空白的画卷……和父母一模一样的镜中父母、陆家二十四位姐妹、多年前死去的陆宝华和那位为了救女而亡的二夫人……
古怪的门……
两人一个想知道镜子里发生了什么,另一个想知道死劫背后的谜团,可以称得上相谈甚欢。
孟豫道:“说来惭愧,我虽在镜中。却没帮上什么忙,对许多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今日还想请凌兄一并为我解惑。”
凌烛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认为……你们在镜中的父母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是假的。”
孟豫不解:“此言何意?”
凌烛道:“就像我们入镜一般,镜外的自己和镜内的自己,何为真?何为假?”
孟豫喃喃:“……可家父家母并未入镜。”
凌烛道:“佛法云,三千世界,我一向以为我们所在的世界即便为真,也必然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就如镜中一般。镜中一切可为真,也可为假。”
“恶鬼能看透人心,也能读取我们的记忆,对恶鬼而言,只要能让我们的心志动摇,它们无所不用其极,凭借我们的记忆捏造出一对假父母自然不是难事。”
“那是你记忆里的父母,你认为他是真的,他便是真的,你认为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一切自由心证。”凌烛道,“话说回来,这场死劫实在防不胜防,并非诡异杀人,而是考验人心。”
幕后恶鬼就是要让他们在父母和自己当中做一个选择,即便你知道这是假的父母,可心底仍旧会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发出怀疑的声音——如果那是真的呢?
到现在,孟豫心里那块隐隐约约的大石终于彻底放下来,笑道:“多谢凌兄为我解惑。”
他已经去了信,只等母亲那边回信,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凌烛展颜一笑:“同为入镜人,本该同舟共济,又何必说这么多客气话?”
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不知孟兄有没有听过京中那个容家?”
“容家?你是说……容将军?”
“是。”凌烛道,“容家满门忠烈,容家大小姐也是入镜人,前阵子她……她去了。”
孟豫显然没听过这事儿,十分吃惊,连忙追问:“我听闻容姑娘去了边关,代父出征,可是边关蛮族所为?”
凌烛摇头:“并不是,总之……总之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事儿。”
容楚岚在边关认了个义妹,那义妹年纪不大,是月牙城太守的小女儿,月牙城太守全家都被蛮族害,只留下这么个小姑娘。容楚岚希望把自己积攒下的一部分财产送给她,还特地让近卫给他写信,道如果她这义妹愿意上京,请凌烛帮忙多照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