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746)
姜遗光昏迷过去前,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门”。
他看见了“门”吗?是什么门?
三个人重新跪回去, 垂眸相互眼神交流。
李芥默不作声, 跪坐在软垫上,回想姜遗光刚才的一举一动。
他最后好像抬头看了什么地方, 才突然晕过去。
是那里……灵堂尽头。
那儿挂着白布,桌上摆着老太太的排位,堆满了供果和奠仪, 并没有什么门。
李芥猜测, 那扇门可能是突然出现的,只让姜遗光一个人看见, 就是不知出现的契机是什么。
李芥试着把几个人出事的情形放在一起比对。
老太太的死非常突然,不过也是在他的注视下,根据姜遗光的意思来看,她闭目时还没死,反而是姜遗光要把自己手抽出来的瞬间她断了气。
从头到尾她的眼睛都是闭上的。
这样一来,似乎和“门”没有关系?
陆三娘……她死在佛堂里,姜遗光没有明说死因,但他也打听到了,是被人拽了头发撞在墙上活生生撞死的。
也和“门”有关吗?
李芥决定之后找个同样被关在佛堂里的姐妹问问清楚。
他微微侧头,发现身后跟着跪下二十几个女子,陆家这一代的女孩们也来了。
白衣白帽,满身素净,低垂眉眼跪坐在灵堂中默默哭泣。她们不少人本就被罚去了跪佛堂,结果换了身衣裳还要跪灵堂,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在她们后边的宾客、远方亲戚、陆家亲友等哭得哀嚎声震天,和尚们念经、唢呐喇叭二胡等丧乐刺耳嘹亮、混合着哭号。
声音刺耳也就罢了,棺材两边各点了根五尺长的大香烛,香烛边各围着两个大香炉,里头插满了香。再有各六个火盆,火盆里分别烧纸钱、纸元宝、纸人、纸马车、纸宅邸和纸扎的衣裳首饰,看着火盆的小丫头被熏得眼睛发红,风一吹,那烟就往他们脸上扑,实在难忍。
李芥现在很想跟着三房的长辈们一起在外迎客,而不是只能跪坐在此处干等。他们作为“贤孙”,代表着三房人,必须跪在前排,众目睽睽下,也不能张望得太明显。
杨振松与孟豫也在想此事。
前者默默祈祷姜遗光不会出事,他听说过对方的大名,这场死劫他也明显用了点法子知道得更多。要是姜遗光就这么没了,他们只会更难。
后者则是和李芥一样想到了姜遗光昏迷前的动作,他往旁边挪了点,盯着他昏迷前看着的方向。
看半天,没看出什么稀奇来。
他这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回头瞄一眼,见身后二十几位姑娘中恰好有一个抬起了头,和他对视上。
那姑娘飞快错开眼去,重新低下头。
孟豫有点好奇——她似乎想和自己说什么?
那又是哪一位姑娘呢?
他把那姑娘的样貌记在了心里。
烧纸哭灵一直到午时,总算有人请他们去正院吃饭。
上门来的客人也有丧宴吃,只是不和他们同一桌。两拨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孟豫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姑娘。
这一眼看过去,他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那位姑娘。
而是因为长长队伍尽头、挂满白幡飘撒纸钱的灵堂尽头,突兀地多出一扇门来。
那是一扇玄黑色的单门,古朴无华,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它突然出现在灵堂中空白的墙上。孟豫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门,只是一面墙,仅此而已。
那扇门怎么回事?
孟豫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想起姜遗光所说的门,以及后者莫名其妙的昏迷,顿生心悸感,立刻猛回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他低声对杨振松道:“我看见门了。”
用力一抓对方,杨振松明白过来,立刻将消息也告诉给李芥。李芥微微侧头,声音低低地传入他们耳朵里:“回去再说。”
草草用过一顿正常的晚饭,因为要守孝,也只能吃素,不见荤腥。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面是四房长辈,下面是四房小辈,二十几位姑娘也有自己的位置,共六张八仙桌,一桌四人围了默默吃饭。
只不过每个位置都有空缺。姜遗光没来,四夫人也没来,可能是还在照顾他。
他们都留意到第一张桌有个位置空的,估计是特地留给了那位三姑娘。
每位姑娘都红着眼圈,默不作声动筷。她们一直都是这样,维持着一模一样柔顺温和的神情。谁也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又是否真如面上那般逆来顺受。
各房长辈对她们也十分冷淡,好像不是自己女儿似的。
主母冷淡也就罢了,嫡母与庶女间总是难同亲母女一般融洽。可四房的老爷对自己亲生女儿也视而不见,十分冷淡。
李芥把这些疑点记在心里,抬头就对上大夫人温柔关切、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目光?
李芥一阵心悸,对大夫人恭敬笑笑,低下头去。
他向来有些自傲,自诩聪明才智不输于绝大多数同龄人。尽管诗词经义一道差些,又入了这山海镜,叫他无缘科举。可他从没怀疑过自己。
也正因为认为自己是聪明人,他才更加痛苦。
因为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眼前大夫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李芥一面骂自己蠢笨,明知是厉鬼陷阱还要往下跳,不由自主升起提防与偶尔的毛骨悚然来。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对大夫人包容。他本就要在大夫人面前演一个孝子,这下他有时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还是真的将大夫人当成了母亲一样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