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732)
陆家本支的族长将他们的名字以朱砂抄写下,老人干瘦的手哆嗦地把抄了名字的黄纸烧在火盆中。黄纸烧成灰,白烟袅袅而上。
这是让祖宗们知道,陆家添丁了。
前方数不尽的陆家先祖排位,密密麻麻自下而上摆在阶梯状的供桌上,烛火经久不息。身后,陆家所有在世老人喜悦地注视着他们,干巴枯瘦脸上带着笑意,深深凹陷在皱纹密布的眼窝中骤然射出热切的光。
李芥悄悄回头看一眼,身边老人低咳一声,他便不敢再多看了。
祠堂外,二十四个女孩没资格进来,只能跪在外面门槛外祈福。她们艳羡着,又深知祠堂不是自己能进去的地方,只能将这份羡慕埋在心底,酿成不屑一顾或是怨愤,或是麻木。
老太太也不能进去,搬来一张小塌,手炉、锦枕都备着了,身后侍从们鸦雀无声。她坐在这个自己几十年都不能进入的祠堂门口望着朱红色大门,谁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之后,又是由另一位老人将族谱恭敬请出,恭恭敬敬打开,恭恭敬敬把四人名字写上,才算完毕。
等他们出来后,二十四个女孩才各自搀扶着起身离开。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处处都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劲。大家宗族大抵都是这么做的。而且他们当时真有一种急迫感,好像有人推着他们往前走似的,一刻都停不下来。所以他们才毫无反抗地甚至迫切地跟着走。
李芥知道姜遗光记性超出常人,特地问问他。
姜遗光回想着,微微摇头:“没看见什么特殊的。”
李芥才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在名字写上去以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
杨振松接口道:“就像名字被记住了。”
他们的灵魂像在那一刻绑上了什么东西,可真要说,又说不上来。
四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其他人眼里看到了凝重的意味。
本就是镜中,他们也不贪图陆家富贵。自然能更冷静看事。
陆家有权有势,祠堂门甚至能用上朱门,想要什么样的嗣子没有?何必求来四个这么大的儿子?再说了,几十个女孩就在外面跪着呢,就算因为陆家家规不让女子承家业,可为什么陆家没有后代是男子?
若说陆家家规严且繁琐,可又为什么第一天就把他们记在了族谱上?
背后铁定有古怪。
此时,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恭恭敬敬,请四位少爷换身衣服,晚上去老太太的正院用餐。
第一天来,一家子总是要认识一下的。老太太特意办了席面庆祝庆祝。
李芥打开门看了一眼,那小厮还在门外,弯腰拱手,看见大少爷出来没有一丝忙乱,稳稳当当保持这个姿势将话又重新传了一遍。
李芥问他:“宴上都有谁会去?”
小厮头也不抬,声音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波澜地回答:“四位老爷夫人都在,二十四位姑娘也在。”
李芥问:“二十四位姑娘?就是今日祠堂外的那些吗?”
小厮声音依旧没有一丝起伏:“主子们的事,奴才不敢妄议。”
李芥笑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准备准备。”
小厮又行一礼,直起身,脸上面无表情,垂着眼不敢直视主子们,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开。
他连走路都跟拿着尺子比着似的,一步一步走得又快又规整。
门关上,四人重新坐在一起。
姜遗光刚才一直看着那个小厮,坐下后说:“陆家所有下人似乎都是这样。”
杨振松:“不光是下人,目前所见所有人都好像失了三魂七魄似的死气沉沉,像是被规矩给框住了。”
孟豫道:“那几十位姑娘不知道又是什么来头,都梳着姑娘头,应当都还没出嫁,不知她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姜遗光道:“二十四位女子中,有一个特殊些。兴许她能帮我们。”
李芥来了兴趣:“哪一个?”
姜遗光看他一眼:“第三排左数第二个,穿青色短袄并绿色裙,头扎青色发带,有些瘦,大约这么高——”他伸手在自己下巴的位置划了划,“她看起来不一般。”
“陆家二十四位姑娘看起来容貌有些相似,应当是同家姐妹,可能正是陆家四位老爷的女儿。祠堂外她们站位想来也不敢胡乱站,兴许也是按年纪排好的。那位姑娘排行第十四。”
这下杨振松和孟豫是真的对姜遗光刮目相看了。
就一眼能看出来这么多?他们一看那么多女子,下意识觉得非礼勿视就移开了眼睛,姜遗光也和他们一样只看了一眼而已,竟然还能发现其中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们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姜遗光的名声。
原因无他,不论是涉及成百上千人的长眠诅咒,还是那个竟然敢一把火烧掉藏书阁的黎恪,都成了入镜人私下最新的谈资。尤其是黎恪,曾经与他相识的人都道他是个正人君子,性情温和,谁知在十重死劫后也性情大变呢?
据说黎恪死前还故意害了姜遗光一把,差点把他害死。
听得多了,姜遗光的事迹也被他们得知了一些。实在是……崎岖波折,写话本的都不敢这么写。
既然要赴宴,自然要把衣裳换下。那小厮走后不久立刻又有婆子上门,面容严肃地请他们各自分开进自己的院子,等到了时辰,自然有人来请。
按她们的说法,即便几人兄弟情深,也不能长久处于一室。陆家家规如此。
于是四人才聚了不过两刻钟就不得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