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390)
桌上有纸笔,地面干净还带着些微湿渍水迹,床边放了水盆和干净的布巾,应当是从人在他睡着时悄悄进来打扫的。
肚腹传来轻微声响,胃里一阵阵火烧般的饥饿感。
姜遗光能忍饿,不觉得这有多难受。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忍忍,不至于饿昏,而后,他从床边水盆里用杯子舀了一杯水,滴几滴进砚台,一圈圈磨墨,磨出浓黑的墨汁来。
毛笔沾了墨水,在纸上写下几列字。
书写罢,姜遗光放下了笔,轻轻吹干墨渍,用镇纸压在书桌上。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在死劫中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也不能从他脸上看见一点痛苦之色。
他也没有记恨那几人。
爱也好,恨也好,都在他心里隔了一层,无法感知到,即便是其他人的激烈情绪也只能给他留下个模糊的印象——哦,原来他们在愧疚。
自身完全体会不到情感,可偏偏对他人情绪无比敏感,也不知是好是坏。
姜遗光平静地心想:我果然是怪胎。
和他相反,其他四人依旧沉浸在清醒的痛苦中,如果不能开解,这一重死劫只会成为他们的心魔。
“我现在明白了,十重死劫后是什么。”黎三娘靠着围栏,一圈圈红灯笼照进她的眼里。
“是攻心,一切都在针对着人的心魔。”黎三娘道,“怪不得,他们都疯了。”
“真的能渡过十八重吗?能渡过的,是疯子,还是什么人?”
在她身边,九公子颓唐地背靠着栏杆,下巴上冒出一点点胡茬,再不复初见时意气风发模样。
“攻身为下,攻心为上,它做到了。”九公子笑,笑着笑着差点落下泪来,“不愧是十重后的死劫,当真了不起。”
他们都活着,可原来和睦的五人却已分崩离析。
“我可能要疯了。”黎三娘清醒地说,“你呢?你下回也是第十重了吧?”
九公子笑够了,道:“是,的确是第十重。我已经能想到了,到时我只会更疯。又或者,我会死在那里。”
走上这条路的人注定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
这只是个开始。
只是……他们曾经渡过那么多次死劫,即便知道死劫残酷,心里最深处到底还是有些自信,以为自己那么多次都过来了,剩下的再难也不过如此。
这回,他们却在以为自己窥见死劫全部的残酷之时,又被重新打入更深层的地狱,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原来的意识不过冰山一角,浅薄得可笑。
像这回,厉鬼慈悲地让他们全须全尾出来,可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却远超以往。
“慎之呢?他好点了吗?”半晌,黎三娘问。
九公子点点头:“好些了,只是恐怕他会在心里记恨上。”
“我倒宁愿他记恨,也好过把过错全堆到自己身上,日日自苦。”黎三娘道,“反正恨我的人多了,不差他这一个。”
“更何况,他恨我们也是应当的,他如果想来找我们报仇,我等着。”
九公子没反驳,问:“兰姑呢?”
黎三娘摇摇头:“她不太好,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我过几日再去看她。”九公子叹道,“这几日叫她好好歇息。”
他们都不太敢提起另一个人。
好半晌,九公子才道:“善多一直昏迷着,我上午去看他,见他眉头皱得厉害,好像在做噩梦。”
“去看看他吧,他如果想恨我们是理所应当。可……”黎三娘沉沉地叹口气,“我倒宁愿他能恨。”
无爱也无恨,姜遗光这样,倒真有些像佛家说的心无一物,不染尘埃了。
两人来到姜遗光门前,刚伸手要敲门,黎三娘眼神猛地一凝。
九公子也发现了,二人毫不犹豫推开门进去,就见原本该躺着人的床上空无一人。
窗户大开,房内空荡荡,桌上留了一张信,压在镇纸下。
黎三娘大步走进去,拿起信纸一看,脸色大变。
“他走了。”
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短短两行字,说自己提前离开办些私事,等他们回京时会跟上。
语气平静冷淡,没有一点怨望,不见任何情绪。
“他这小子,自己偷偷走了……”黎三娘捏着信纸,实在不甘心,“我总担心他会惹出祸来。”
九公子沉默良久,道:“也不必担心他这个,他机灵着呢。”
客栈内,上一个小二回家探亲不知怎么不回来了,这世上能赚钱的活儿就不怕没人干,很快,又来了个新的小二。
小二在几人眼皮子下收拾了客房后,不得不离去,面上恭恭敬敬下了楼,立刻转进后院和新来的马车夫小声说话。
“他出现了,快去告诉神婆。”
那马车夫点点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回就要让他尝尝苦头。”
第188章
却原来, 这小二和原来的那位小二是同村人。他们的村子被姜遗光搅了个天翻地覆,怎么能不恨?自然要找机会报复。
九公子那日带人出来接走姜遗光,一群人在森林里看见了,拦不住, 立刻派人去打听——即便他们这地方外来人多, 这样一批出彩的人也足够引人注意, 他们很快就打听到了这一批人的消息。
听说他们从京城来。
听说是什么皇亲国戚,有权有势,把他们的身份吹得神乎其神, 差点说成什么大官微服私行。
他们原先也有些发怵,后来问过了丁阿婆,丁阿婆说这些人没什么可怕,派了人在客栈里守着,随时准备找机会将他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