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142)
声音连同雾气逐渐远去,胡禄大叫一声,醒转过来。
他还躺在船舱里,船只晃晃悠悠,外头天已经暗下了,夜间行船危险,速度便慢了不少,徐徐夜风从窗户吹进,胡禄脸上汗津津一片,吹得给打了个抖。
他一声惊叫,把甲板上等着的一个船夫叫了进来,掀帘子就问:“内使老爷,可是出什么事了?”
胡禄心有余悸,白着脸摇摇头,问:“现到哪儿了?”
船夫在这条江上跑了二十来年,闭着眼都知道哪里是哪里,忙道:“到禹杭了,要是在这里靠岸,附近过两个村子就能进绍西县。”
绍西县……胡禄又打了个抖。
方才那个梦,是真的。
胡禄叫人退下去,什么也没说,心里头发苦,怎么也想不出个周全的法子。
等到了夜里,胡禄又梦见了那吕县令,湿淋淋的官袍贴在身上,一张青黑的脸泡得肿胀,哀嚎着请胡禄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
如此来,竟是夜夜入梦,不得安宁。这远行本就忌心中藏事儿,更遑论他这样不得好睡,整日担惊受怕?没几日,疾病便上了身子,起不来床,气息奄奄。
船上一众人不免焦急起来,大夫只说郁结于心,可上船前还好好的,哪门子郁结于心?
这时还是那见多识广的船夫,叫了几个胡禄身边的人,私下说道:“未必是真心有郁气,我观内使为人,不似心窄之辈。”他后头的话有些忌讳,便压低了声音。
“这条江水深得很来来去去,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冤魂。。几位老爷身子骨强健,日头下来来去去,阳气旺盛。内使老爷毕竟损了些阳气,或八字轻些,或一个没注意,便冲撞了什么,也是有的。”
几人听了有道理,问:“那该如何是好?这船上也没个和尚道士什么的。”
船夫问过胡禄后,得他应允,使了个土法子,叫厨房拿了三根筷子,一碗清水来,自己又取了张薄纸,笑道:“我们那儿有个法子,问筷子公筷子婆。”
那几个侍卫都在京中长大,不曾听闻,俱好奇地围着看。
船夫没解释,右手扶了三根筷子,不叫筷子倒下,微阖眼睛,念念有词。
“拦了路的,撞了桥的,甭管你是吊死的、溺死的、烧死的、病死的……我等从此路过,无意冲撞,不要见怪,献上一碗水饭。冤有头债有主……你且放过罢!”
念叨完,他缓缓松开手。
三根筷子直直立在清水中,船只微微晃悠,碗里清水也晃悠,可三根筷子依旧不倒。
船夫摇头叹气:“果然是有东西冲撞,得想办法送走才是。”
话音刚落,原好好放桌上的瓷碗,猛地炸裂开来。
第81章
不过一个小小的瓷碗, 碎裂的声音竟响彻整艘船。
卧在床上的胡禄吓了一跳,刚才有个碎瓷片擦着他脸飞过去,差点就要给他划出一道口子来。
胡禄战战兢兢:“你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怎么还碎了?”
船夫脸色也不好看:“听说是有用的,筷子立住了就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再把水洒了, 就能送走了。”
胡禄急道:“水洒了?现在碗都没了。”
船夫结结巴巴:“或许, 或许是这鬼太厉害了些,送不走……”
他又问:“内使老爷,你可是真撞见了什么?能不能说说?”
胡禄哪里敢说, 蒙了背,模糊的声音从被褥底下传来:“我是梦见了,那鬼托梦来叫我做件事。”
船夫大惊:“内使老爷可有答应它?”
胡禄心跳得很快,他根本没想答应的,自己含含糊糊那么一说, 算答应吗?宫里头大家谁不是说了就过,真真假假不当真。
可是,这是个鬼,不讲理的鬼。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恐惧来。
“我, 我没答应……我骗他的……”胡禄仓皇道, “我骗他的,我怎么敢答应?”
船夫定住了:“你骗他的?”
胡禄满心惶恐, 根本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我当然是骗他的,谁敢和厉鬼打交道?”
他没察觉,眼前船夫的脸色无比苍白。
那几个侍卫也站在床边, 一动不动。
身上满是水腥味。
……
甄二娘从京里出来, 到了庄子上。
昨日,陛下大怒。
派去夷州宣旨的船, 竟在禹杭附近沉了,船毁人亡,捞都捞不上来。
不知是厉鬼,还是人为。
听闻两浙一带,有一水匪帮派,名赤月教,格外猖獗。
但不论如何,陛下都不可能容忍此事发生,传出去,只会失了皇家威严。
陛下已又点了人马,要求择五六个入镜人一道上船,同时,派正在闽省的周巡抚率军前往禹杭。不论是赤月教还是旁的什么,都要狠狠杀一杀他们的气焰。
所有入镜人的死劫时期都记录在册,不同人管着。甄二娘算着手下这批人,眉头皱了起来。
不好挑,大部分都要入镜了。刚出来的那些没几个好的,恐怕拖累。
最好的那几个她又不想派出去,水路行船危险又磨人,即便没有水鬼水匪,一个月下来也吃不消,她不想自己手上的人折在路上。
甄二娘叫了曾绶过去,一问,曾绶竟不通水性,上船就晕,也不行。
她正要离开庄子,去别处再问问,楼上姜遗光下来,步伐稳当。前几日还一副重伤的样子,现在就已大好了。
甄二娘思忖,要是姜遗光伤好了,送他去还是合适的,头脑聪明,也懂水性,上回他渡过的死劫,恰恰好就是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