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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青蝉坠落(105)

骆怀铮也不再是一个小时多前,在酒店门口相遇时,那副窘迫失态的模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或者是站在自己的地盘,给了他更多勇气,他也朝他们,露出平静的笑容:“两位警官,请进。”

当然,他还是多看了李轻鹞一眼,见她似乎不再生气,他的笑容更加放松了几分,本就长得清俊风流,当二十五岁的骆怀铮真心实意笑起来,更加如同芝兰玉竹,温润盈光。

李轻鹞都看得愣了一下。

身边响起陈浦的声音:“就按你的意思去谈吧,我就不进去了,开语音,录音。”

李轻鹞答了声“好”,没有看他,走进会议室,带上房门。

骆怀铮本来已倒好三杯水,看只有她一人进来,露出疑惑表情:“陈警官……”

李轻鹞说:“老同学,我们俩先聊聊。”

骆怀铮注视了她两秒钟,答:“好。”

李轻鹞和陈浦的语音通话早已拨通,当着骆怀铮的面放在桌上,同时放下录音笔,摊开记录本,说:“谈话必须录音,告知你一声。”

“我明白。”

窗外的夜色是静的,办公室里也很静,光线柔和明亮。会议桌不大,骆怀铮坐在她对面,直线距离只有一米多一点。李轻鹞忽然反应过来,七年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

而上一次相处,还是在高中教室里。那时候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近很多很多,手臂挨着手臂,脸也时而借着讲题靠近,他们的手有时还会在桌下偷偷交握,全班没人看到。

后来他入狱,她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大概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女人,就是她这样吧。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这么绝情,狱中的他,会不会绝望,会不会痛。只因为不敢,她就没有再对他回过头。

本来一路上,李轻鹞想好了许多问题,特别公事公办,特别冷淡客气,因为当时心里还带着气。可此刻,真的坐下来,面对着安安静静的骆怀铮,她突然就不那么急着问案情了。

她第一句话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蠢很烂俗的问题,可她就是想问上这么一句。

骆怀铮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开场,片刻的怔忪后,他慢慢笑了,俊秀的眉眼里盛满李轻鹞非常非常熟悉的温柔。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尽管五官轮廓已有风霜。

“我……”他很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这些年,已经挺好的了,不然,也开不出这个公司。有很多人帮我,狱里,还有出来以后。好心人很多,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李轻鹞的眼睛和鼻子突然酸胀得不可思议,她怀疑自己前些日子,到底在跟眼前的人,较什么劲?明明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可直到今天,他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她才好像终于意识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七年的鸿沟,他早已走上了另一条永远不可折返的路,而且他还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把这条布满坎坷荆棘的路走好。

李轻鹞也红着眼睛笑了,说:“那就好。我就知道、就知道你到哪里,都会很优秀。不跟你客套,今后有任何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时开口。虽然我只是个小警察,也有能为你行方便之处的地方——只要不违背原则。”

他却没有回应或者感激她的许诺,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望着她。明明重逢后两人已见过几次,他却也像是第一次,可以仔细打量她现在的样子。他的眼眶渐渐红了,水光在凝聚。

他问:“你呢,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过得好吗?

一句话,仿佛问遍了白日与长夜,刺穿了春秋与寒夏。这七年来,李轻鹞心里,曾有多少多少的话,想对眼前这个人说;多少多少的苦和泪,幻想过某天还能趴在他的怀里倾诉。在那个幻想里,他不是坐牢的杀人犯,她也不是唯一那个还站在日光下,却肝肠寸断的人。

可是物是人非,世事回转。那些话,那些幻想,早已埋葬在一个一个难熬的日子里了。现在她已经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曾经的他。

李轻鹞抬头,很轻地说:“我也很好,一直很好,考了心仪的大学,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从很早以前起,我就朝前看了。所以,你也放心吧骆怀铮。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担心,真的。”

明明说得很潇洒,可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止也止不住。

骆怀铮的眼眶不知何时早已红透,死死盯着她的脸。终于,他也偏过头去,用手背擦掉眼泪,连擦好几下。最后他低着头,狼狈地从桌上纸巾盒抽了几张。另一只手,却动作很轻地把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李轻鹞的头也埋得很低,她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晕。她非常压抑地抽泣着,抽出纸巾,不停地擦,可纸巾很快被浸透。最后她干脆抽了一大把纸,按在眼睛上。

这回,不会再湿透了吧,她想。她就这样一只胳膊支在桌上,纸巾按住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就像一个假装失明的人,只要她不睁开眼睛,就看不见两个人的同样崩溃。

过了一小会儿,骆怀铮已止住眼泪,只是眼睛依然红得吓人。他抬起头,望着李轻鹞,他的眼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像藏着最深最执着的情绪。渐渐的,他的神色变了,眉眼柔和下来,目光也变得宁静又专注。而李轻鹞捂着眼睛,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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