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心事(24)
颜春晓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莫子昂也跟着叹气。
车厢里一阵简短的沉默。
“我能理解阿寻,这种人渣,换我我也揍。”莫子昂一拳落在方向盘上,过了会儿,他紧绷的神情又忽而变得悲伤,“阿寻多疼灵灵,外人根本不知道,可我知道。”
前方一个红灯,莫子昂轻踩刹车,车子慢慢停在斑马线后,行人说笑着从他们车前走过,莫子昂微哑的声音在那些笑声里特别突兀。
“你不知道吧,阿寻和灵灵,从小住在孤儿院,两个孩子在外孤苦漂泊相依为命了十年,才被带回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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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春晓回到家之后,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莫子昂的话。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段灵仅因为哥哥不看好她的恋情就陷入抑郁,而段寻,在背后的默默付出和事发后的隐忍更是让人唏嘘心疼。
这对兄妹把彼此都放在了那么重要的位置,他们不该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分离。
颜春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肖光的电话终于回过来了。
“颜医生,抱歉,刚才一直在忙。”肖光满是歉意。
“没关系,段先生怎么样了?”
“他……”肖光顿了顿,欲言又止,“他不太好。”
这个回答在颜春晓的预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肖光,我想去看看他,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颜春晓按照肖光给的地址,打车去了段寻住的地方。他住在城南的一个别墅区,位置有点偏,但依傍着鹿海,风景瑰丽又大气。
肖光早就等在了大门口,一看到颜春晓,立马迎了上来。
“颜医生。”
颜春晓对他点了点头,目光穿过院子:“人呢?”
“在里面。”
肖光比了“请”的手势,带着颜春晓走进了客厅。
客厅很宽敞,装潢简洁又自有格调。客厅北边是个壁炉,方便冬天采暖,南边是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之外,就是碧蓝的鹿海。这样的距离,容易让人产生伸手就能拥抱海洋的错觉。
肖光对颜春晓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颜春晓顺着肖光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阳台上的段寻。
段寻回来之后洗过澡了,刚才警察局那身用于伪装的精致西装已经被换掉了,此时的他穿着白色的上衣和一条浅栗色的麻裤,在壮阔的蔚蓝面前,淡得像是天边的一片云。
段寻背对着她,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颜春晓推开了通往阳台的那扇玻璃门,朝段寻走过去。她的脚步声,并没有引得他的回头。他好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段先生。”颜春晓轻轻唤了声。
段寻昂起头,看向她,他的头发刚干,落在额前盖住了两道凌厉的眉毛,让他看起来乖顺而脆弱,完全不像刚疯魔打过人的状态。那栗色的眸子里,甚至浮着一层来不及掩藏的水光。段寻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这答案不用她给,他又很快猜到。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伸手替她拉了一张编藤的靠椅。
颜春晓坐到椅子上,两人肩并着肩,面朝着大海。风很大,海浪拍打着礁岩的声音清楚地在四周环绕着,她的余光悄悄地落在段寻脸上。
“段先生……”
她是个心理医生,她受过专业的培训,也因此比一般人懂得更多的安慰技巧,可此时此刻,面对段寻,她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颜春晓说。
共情,这是心理安慰的第一步,可她走这一步,并不是为了共情而共情,她是真的能感同身受。
“但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怪你,你也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声音在风里带着一丝缱绻的暖意。
段寻目视远方,远方惊涛拍浪。
“我宁愿这一切都怪我。”他说,“我宁愿她是和我赌气才走上了绝路,也不希望她最后抱着那样的委屈离开。”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对于妹妹段灵,他愿意用余生的自责,去减轻她离开时的压抑与痛苦。
如果段灵知道段寻这般为她着想,她还会不会为了一个毫不值得的邱函离开这么深爱着她的家人?
没有答案了。
人在遭受一些难以承受的负面事件而冲动的瞬间,悲观、压抑和狂躁的情绪就会被放大,根本不会思考那么多。
“她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也很容易相信别人。当初我反对她和邱函在一起,就是怕她会上当受骗。”段寻摁着眼窝的位置,轻轻推挤着,“或许我该再强硬一些,我不该心软。”
“我理解你,你的反对和你的心软都是因为你爱她,你既怕她被骗,也怕她会因为你的干预而错过真正的爱情。所以你半推半就,也顺其自然。”她把手轻轻地放在段寻的肩膀上,语气坚定:“你做的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她试图引导他走出悲伤与自责的情绪。
段寻感觉到左肩膀上那簇微热,隔着薄薄的衣衫在他的皮肤上晕开,他没有抬头,眼睛却因为这温度变得湿润起来。
颜春晓是懂他的,这种懂不仅仅是一个心理医生技术层面上的理解,她更像是一个朋友,一个与他同悲的朋友。
他凌厉的悲戚,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心还是很痛,可痛得不再冰冷。
“对了。”她忽然收回手,从衣兜里掏出一直录音笔,放在玻璃桌面上,“段先生,这是给你的。”
段寻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那支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