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又熟悉,只是他眼底,与记忆里像要将她灼成灰烬的热烈再不同,他望她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别枝明明是想逃跑,却在这一刻,在那人该是看不清她模样的眼神里,将车窗降落。
像时间的分水岭在此刻消弭。
梦魇之人近在咫尺。
别枝眼都不眨,一点一滴收尽眼底。
庚野那时候总嫌自己睫毛长得卷翘,几次想剪短,但偏偏别枝喜欢它触贴在指尖的柔软弧度,他就放任不管。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还是很长,很漂亮。
可惜能摸的资格不归她了,也不知道换成了谁。
“……洗车?”
声线振动,像最凌冽不见血的剑锋,干净利落地划破了寂静。
清绝得不留余地。
那人勾着腰带,懒耷着眼尾,没看她,似乎在打量她车身上的泥泞狼狈。
语气淡漠疏冷。
大概是没认出她来。
也对,他身边从来不缺好看的,莺燕环绕,不管身遭是煊赫是落魄。
别枝捏紧了指节,藏在他看不见的车门内:“嗯。”
她抬眼去看车外的人,竭力让自己也不动声色。
他站得近,叫昏暗模糊了的也都分明。
原来上身不是工装,是件黑色的线织薄T。领口松垮,露出大片性感凌厉的锁骨,和引人遐想的起伏的胸膛,却又不给看尽,将余下的无限风光没入了衣下。
一同隐没的,还有根挂在他脖颈下的黑绳,只是不知绳坠是什么。
衣摆大概有些碍事,前角被皮带收束,勒出了线条流畅的腰身。不知是不是被洗车水湿透了,半截贴着腰腹,人鱼线若隐若现。
凌厉微屈的指骨就松松散散地勾在腰带前。
别枝出神望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在她视线里颤了下。
“再看收钱了。”车外,头顶撇下冷淡声腔,听不出是不是也夹着嘲弄。
“多少?”
别枝下意识脱口,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
诡异的寂静里。
地下停车场的空调外机更轰鸣,远处好像有受惊的车鸣警铃,模糊不清。
“行,”那人似乎很轻地嗤了声,指骨间还没点上的烟被惨烈折断,“……出息了。”
后半句别枝没听见。
她外表不动声色,内里已经快自燃成灰。
“我是说,洗车多少钱。”
“……”
冷白指骨屈起,一弹。
折断的烟飞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收回来的手随意地点在了车旁斜着支起的牌板上。
洗车套餐——
标准洗:30元。
精致洗:50元。
写的是粉笔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劲长有力,又张扬不羁,跟他的人一样。
别枝不会认错,是庚野写的。
所以他真的是在这家看起来就濒临倒闭的洗车店里打工,可是怎么会……
别枝的思绪逐渐回笼,本能驱使下,她张口就想问什么。
车里的手机恰在此刻振动。
别枝扭头看向车内。黑暗里,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文瑄”两字再显眼不过。
那一瞬,别枝忽觉得颈后凉意攀上,像是吐息腥气的凶兽无声接近。
她本能绷紧。
但也只错觉似的一瞬,顷刻就淡去不见。
别枝拿起手机,接通时,车外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侧身背对着她,靠在了立起的牌板上。
远处机器轰鸣。
近处安静,只有打开的车窗里,女孩说话时温婉柔软的音色与声线。
天生的,像最细腻昂贵的绸缎,骂人都像不拿腔的自然而然的撒娇。
“嗯,我到了。”
“B3层……不用,你不要下来啦,我找得到的。”
“好,等下见。”
“……”
别枝觉得自己这会多半像行尸走肉,全凭本能操控身体,意识游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于是她就安静地下车,扶着车门,望那道已经走回店内的背影。
指甲扣进肉里。
“先生……那我的车,就放在这里了,一小时后,我回来取。”
像是怕听不到那人任何回应,她轻声跟了一句。
“好吗?”
砰。
庚野靠在墙前,半身没在阴影里,不知何时咬上了根没点着的烟,衔在薄唇间。
别枝只觉得那人似乎懒得与她说话,停了两秒,才回眸瞥过她,藏在昏昧处的眼底情绪斑驳,看不分明。大抵是冷漠,不在意的。
他手里拿起的洗车水龙头垂下,在墙根上叩响,算作回应。
一眼后,施舍的那点余光也敛回。
差一秒就要脱口的话,终究被别枝咬着舌尖压回去。
她迫使自己转身,提着包,往商场电梯的方向走去。
别回头,要点脸。
当初是她甩人甩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有什么脸面再去问庚野你还记不记得我。
他前女友那么多,哪里差她一个。
何况按她曾见证的那些,庚野玩世不恭惯了,怕是早就连她名字都不记得。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商场里的。
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万象城四楼的直梯外,大片乳白色的瓷砖描摹着花纹,一层层铺向远处,洒落的灯光如水,流淌过她脚边。
“……别枝?”
费文瑄不知道第几遍的呼声来到了身旁。
“抱歉,我在想事情,走神了,”别枝从对方的疑惑里猜得前情,弯眸道歉,“让你久等了吗?”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
费文瑄似乎有些和她许久不见的拘束,但也只片刻,就由他调整好了,“早该约你出来叙叙旧,但怕你刚回来,精力不够。如果不是老师说你今天去学校了,那我也不敢贸然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