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转回去,忽地笑了,声音很轻地:“安定个屁。”
“?”
于雪涵愣蒙蒙地抬头看她。
大概是受惊厉害,于雪涵连打了两个嗝:“仙女,你下凡了,你都会骂脏话了啊。”
“是你喝多了,才会看谁都像仙女,”别枝玩笑着,回眸却认真看她,“雪涵,我希望你知道,坚守原则、不同流合污,还能做到内心安定、毫不动摇的,那不是好人,那是知行合一的圣人。不要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会累死的。”
于雪涵茫然地眨了眨眼。
别枝轻抿了口酒,些微苦涩的大麦发酵的味道,叫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尖。
但一两秒后,她反而很淡地笑起来了,朝于雪涵抬起酒瓶:“生活就像是酒,尝起来苦、涩、酸、辣,只要不顾底线,不择手段,那就能一瓶瓶全灌下去,灌到最后毫无知觉,越喝越甜,只觉得兴奋——兴奋到麻木,然后在麻木中慢慢就死掉了。”
“知道什么人最痛苦吗?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清醒的人最痛苦。永远、只有清醒的人在痛苦着。沉醉的人都在放纵,狂欢,享乐。”
别枝从晃荡着五光十色的灯火的酒液里,抬起视线,回眸看向于雪涵。
女孩眼眸澄净,清澈。
那些斑斓昏昧的光色掠过她,却好像不能给她染上一丁点颜色。
“你不是问我,坚守原则会给你带来什么?”别枝轻声,“带来挣扎,痛苦,和不麻木。人生只此一遭,你大有选择自由,就像《黑客帝国》里的蓝药丸和红药丸,它们永远都摆在你面前。你随时可以吃下那颗蓝药丸,放任自己在虚幻麻木里沉醉下去,直至人生的终结。”
于雪涵无意识地捏紧了酒瓶:“那你选什么,吃掉那颗代表残酷真实的红药丸吗?”
“我?我觉得……《黑客帝国》其实说错了一点——红药丸不会只吃一颗,”别枝晃着瓶身,靠在沙发里,无声轻笑,“从吃下第一颗红药丸开始,你就会一直、一直,在下一个转角,遇到新的红蓝药丸。”
于雪涵安静了几秒,也抹着眼泪笑了起来:“难怪,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不多。”
“是啊,因为给好人的考验太多了。”
别枝盯着酒瓶里折射的光,轻声却坚定,“可是世界规则越是教我逼我引诱我去做,命运越是要一次次把我按进那个烂泥坑里,我越不喜欢、越要反抗——蓝药丸一劳永逸,只要吃下第一颗,就再也不会有了——而我最讨厌没有选择。”
别枝回眸,眼底盈着光,像远星缀在漆黑的帷幕中,熠熠勾人。
那是个轻飘飘的,尾音都上扬的玩笑——
“不自由,毋宁死。”
女孩的眼神却像清锋凛冽。
于雪涵怔愣了许久,终于破涕为笑。
她用力拍着别枝的肩膀:“行啊,仙女,我以为你出国这几年都是出世当神仙去了,没想到你入世比我深得多——好,就敬你说的!老娘就跟这颗红药丸死磕到底了,看谁先磕死谁!”
“那我就敬,”别枝轻撩瓶尾,“敬我们的挣扎,痛苦,不麻木。”
“好!!!喝!!!”
于雪涵咕咚咕咚灌完一瓶,扭过头,昂起喝得酡红的脸颊,她扬声:“小二,上酒!!!”
“……”
别枝含笑扶额。
不过很快别枝就笑不出来了。
于雪涵这一嗓子,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以及酒后的嘹亮,轻易穿透了有些喧嚣的背景音乐。一下子就惹来了周围临近的几桌客人,还有路过的服务生的目光。
那些客人们反应如何,别枝无暇去管。
她只是能明确感知,几个服务生望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达到了一种类似聚焦的效果。
……不妙。
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吧?
几周前的一面之缘,灯光还那么昏暗,庚野是按照记忆力筛选服务生招人的吗?
别枝拿起酒瓶,垂着眸和于雪涵碰瓶,试图借她来掩盖他们对她可能残有的印象。
没多久。
一个领班模样,和其他服务生穿的制服不太一样的女人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两个服务生,端着果盘和于雪涵点的酒,朝这桌快步过来了。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别枝扶额的手终于垂下,覆过了死心合上的眼。
好。
她可以提前想“遗言”了。
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在别枝的桌旁蹲了下来,笑容和婉:“久等了,两位的酒。”
于雪涵这会空得有点迷迷瞪瞪,睁大了眼茫然地看向果盘:“我们没点、嗝,没点这个啊?”
“果盘是我们店里的小赠礼。”女人一边笑着,一边亲自将两个服务生端着的东西,逐一摆在了别枝和于雪涵面前的桌上。
于雪涵讶异地停了两秒,才趴到别枝肩头,以自以为的小声说出了高分贝的“悄悄话”——“仙女,他们店里服务好好哦!难怪这么多客人?”
别枝轻叹:“是啊。”
她不太想面对地转过头,抿了口苦涩的酒。
可惜,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放完果盘后,年轻女人依旧是半蹲在那儿,只是笑容满面地转向了别枝:“别小姐,今晚是和朋友一起过来喝酒吗?我们没听老板提起,也就没做什么准备,是不是怠慢您了?”
“……临时起意,你们不用额外费心。”别枝垂在身侧的手指安静地捏住了沙发皮。
“哪有费心,您也太客气了,我是店里今日轮值的经理,吴颖红,你叫我小吴就好,”女经理笑吟吟的,放轻了声问,“需要给您换到老板惯用的那个桌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