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枝呼吸不平地起伏了下,她别过脸,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将那点酸涩压了回去。
等那点情绪平复,别枝转回来,声音微涩哑:“是,他了解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
祁亦扬死死扣住了桌子,不甘心地瞪着她:“那是你给他的机会,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能——”
“你和他从不一样。”
别枝冷声打断。
“需要我提醒么,你就是个色厉内荏,只会用疯狂当外壳,靠对外发疯抵御对内空虚的胆小鬼。”
“你——”
“否则七年前的当初,这七年间、甚至是现在,等不到庚野出现,你也早就来追我了。”别枝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为什么没有呢?”
祁亦扬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他凶狠地瞪着她,眼神却是僵硬的。
他想闪躲。
别枝察觉,一把拎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猛地拉向了桌子中间:“祁亦扬,你懦弱到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吗?即便没有庚野,你也根本没有勇气追我。他只是像一面镜子,让你看见你有多懦弱地瑟缩在角落!”
“我不是!”祁亦扬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没有!”
“你是喜欢我吗?不,你更嫉妒庚野。”
别枝不在乎地睖退了要跑过来的服务员,又漠然转回:“你扪心自问,如果庚野没有和我再在一起,你还会——不对,你敢让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吗?”
“……”
祁亦扬身体蓦地一颤。
他像是不理解,抬头看向了别枝。
“奇怪我为什么了解,对吧。”
别枝轻声,“因为我曾经,差一点就像你一样——把自己撕成两种情绪极端的感觉如何?你的医生没有告诉过你,像你这样的双相患者,该如何遵从医嘱,治疗、吃药、甚至住院么?”
祁亦扬僵硬地坐在座椅里,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是无声地瞪着别枝。
许久后,他才慢慢低下视线。
别枝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赌对了。
双相,且正处于抑郁发作周期。
在今天见面后,观察他和之前的癫狂情绪完全处于相反极端时,她就有了这个猜测。
可惜她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也只能赌了。
这个状态里的祁亦扬,大概能算作他对外人最无害,也最无助、所以最容易被攻破心防的时刻。
“是……我嫉妒他……”
将帽子戴回的祁亦扬拽着帽檐,死死压下,声音颤栗而嘶哑:“明明他才是那个从烂泥阴沟里爬出来的人,明明他才真正一无所有过,他十几岁以前都还只是个孤儿院里没人要的野种,从小被人踩着脊梁骨长大的……凭什么,凭什么他倒下去,被人踩进泥坑里多少次,却还是能什么都不在乎地站起来……凭什么我却不能……”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也不该问他,”别枝淡声说,“不如问你自己,问你的医生,或者,回去问你的父母好了。可惜,他们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如果知道他们错了,他们或许就不会那样做。”
祁亦扬放在桌上的手指按紧,却依然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别枝垂眸望着,难得有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却不知道是在怜悯他,还是差点就像他一样的曾经的自己:“问到最后,你会发现,好像没人做错什么。他们给了你生命,你在这个生命里诞生意识,余下是不可选择的附赠,你能怪谁呢。连你自己都是无辜的。”
别枝拿起手机,关掉了上面还未结束的倒计时。
“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偏偏是庚野吗?”别枝起身,“因为只能是他,不会有别人。遇见他,我才获得走下去的力量,是他教会我直面人生一切厄难的勇气。除他之外,没人给得了我。”
“你还问他凭什么?凭他无畏、凭他从不自卑。”
别枝离开位置,轻如薄风地笑了,“实在不行,那就凭他是庚野吧,野犬的野。”
“……”
那天晚上。
下班后,别枝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没有做什么,就只是坐着。
她不停地回忆着,七年前,七年后,她对庚野说过的那些话,推远他的那些举动。
越想起,她越难过。
别枝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后来她索性把自己的脸埋在掌心里。
她确实太怕那些风浪了,她亲身经历过一艘父母的船,亲眼见它如何被掀翻、被撕碎、被吞没。
她恐惧无底的深海,宁可藏在自己的小小的港湾里。
她一次次把庚野推远。
她甚至告诉自己,这样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好,他不必陪她去经受暴风雨,不必冒被吞没的险。
可是她忘了,她这个港口有多崎岖,嶙峋,礁石密布,暴雨随行。
他原本就是穿过那些险滩,穿过她为了推远他而掀起的那些风浪暴雨,历经一次次折磨和伤害,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他都该遍体鳞伤了。
她怎么忍心,不给他任何知悉真相和选择的权利,就将他孤独地推回那片深海里?
“……”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别枝起身,拎起背包,朝办公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