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轮船顺利抵达宁波码头,刚下船,就有大客车来接他们,这是谭贵望提前联系好的,一辆车刚好装得下剧组一行人。
周威等人上了另一辆车,远远跟在他们车后。
汽车一开到郊区,路就有点不好走了,走走停停,捱到日暮时分也没抵达目的地,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纷纷要求司机在路边随便找家饭馆停车,等大家填饱肚子再继续赶路。
谭贵望忙说:“前面就是宝光寺了,这家的素菜远近闻名,每有达官贵人到少白道古寺赏雪,都少不了在这家宝佛寺落脚,那日我可是托了好多关系才提前订到一桌,眼看就要到了。”
走了没多远,果然看见了一座佛寺,墙内种着参天古树,寺内梵音不绝,寺门口停了十来辆豪华洋车,排场极阔,一看就知是某些富贵人家结伴出游。
大家不禁庆幸谭贵望提前订了一桌。不然这时候冒冒失失走进去,未必有饭吃。正说着,洋车里下来几位太太。
闻亭丽凝神一看,居然大部分都认识,乔太太自不必说,旁边那位周太太和她女儿,也曾打过两回交道。
黄远山在车里悄声笑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撞见江姨也就算了。那位周太太,我实在不想看见她。上回在高家,她对你态度那样冷淡,搞得我以为你得罪过她,后来看到她带着女儿往陆世澄跟前凑,我才明白怎么回事。”
闻亭丽不置可否。
“听说周太太的丈夫如今在南京炙手可热,她为了帮衬丈夫的事业,一心要给女儿谋一门上好的亲事,也不知怎么就认定了陆世澄是乘龙快婿,大约在她看来,陆家的大部分产业都在南洋。
不论将来国内战事如何,对陆家影响甚微。于是一到上海,便到处打听陆世澄的喜好,想尽一切办法让女儿跟陆世澄碰面。”
说到这儿,黄远山摇头直笑:“估计后来陆世澄对她说了什么,某一日突然不敢往前凑了,又不知听谁说了你跟陆世澄的关系,于是将这笔账都算到了你头上。待会她要是找你麻烦,你别理会,我来对付她就行了。”
说话间,两人下了车,先到大殿佛像前上香,出来后,黄远山去净手,闻亭丽独自在寺里闲逛,刚走到侧院门口,没提防地上有一堆残雪,脚下滑了一跤。
闻亭丽自己倒不觉得什么,拍拍手就要起身,谁知迎面有人嗤笑一声:“是她。”
抬头看去,就看见几个珠光宝气的富太太站在对面,其中一个恰是乔太太,看见闻亭丽摔倒,乔太太倒没说话。
说来奇怪,自从乔宝心回过一趟上海,乔太太对她的敌意仿佛就消失了,那位周太太却笑得极开心:“这不是那位姓闻的大明星吗,大过年的,你也出来清游?”
另一位太太说:“她哪有这样清闲,听说是出来拍戏,这一行,挣点钱也不容易。周太太,那边地滑,我们就别过去了。”
周太太别过身去:“也好,我们去别处逛逛。”
人走远了,话声却不高不低飘过来:“什么大明星,说白了就是戏子。这不,大过年的还辛辛苦苦在外头「卖艺」,也没见谁对她嘘寒问暖的。”
闻亭丽非但不怒,反觉可笑,正要起身,后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当当扶住她的胳膊。
闻亭丽只当是黄远山,任由她扶着自己起来。不料一回头,就对上孟麒光俯视自己的眼睛。
“孟先生。”
想起那晚在高家发生的事,想也不想就把手抽回来。
孟麒光分明是偶然路过,他望一眼那群太太的背影,再瞥向闻亭丽弄污的双手。
闻亭丽自顾自掏出手帕擦了把,孟麒光环顾四周:“这么远的路,他就派了两个跟班跟着你?”
“什么?”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上回白龙帮那件事,他还没有吃够教训吗?”
闻亭丽待要接茬,孟麒光却蓦地转过头,若无其事对着前方打招呼:“黄姐。”
原来是黄远山找过来了:“麒光?你怎么也在此地?”
“这几日在宁波谈生意,表姐想上山赏雪景,就顺路送她一趟。”
不等黄远山走近,他突然压低嗓门:“不觉得周太太说的很有道理吗?大过年的,让你一个人冷冷清清在外面拍戏,可见他并没有把你当一回事。”
他的表情半真半假,语气也半真半假。对于此类挑拨离间的把戏,他显然乐此不疲。
事实上,在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孟麒光在她面前早已不再伪装,他开始完完全全做他自己,这一来,两个人相处的氛围反倒轻松了一点,像两个彼此知根知底,却永无可能走在一起的老熟人,但也称不上敌人。
这一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倒真是复杂,她瞪着他,他含笑目视前方:
“我这人再坏,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大过年的出来喝冷风,我是替你不值。”
她一嗤:“谢谢孟先生替我不值。”
说话间,黄远山已经走到了跟前,两人不约而同打住了话头。
……
吃过晚饭,剧组一行赶去附近的宾如归旅社下榻,可巧周太太乔太太等人也在同一家旅社入住。
周太太母女俩派头极大,光是箱笼就有十几箱,另带了五六个随从,母女俩捧着手炉在客栈门前指挥随从们搬动行李。
忽瞧见闻亭丽吃力地帮着剧组同事搬东西上楼,周太太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哪还是淑女,我看她野蛮得很。”
这趟出来,剧组预算有限,闻亭丽等人住在条件较简陋的前楼,乔太太等人则住在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