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震惊和无措,长孙微微一笑:“祖父,您大概忘了,现在陆家掌权的人是我。”
陆老太爷脚下一晃,眼看他们要将儿子绑起来,再次冲上去挡在前面,高喝道:
“很好!看来你已经不把祖父放在眼里了,可你别忘了,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陆家给予你的!要杀,不如从陆家最老的那个开始,先把你祖父杀了,再杀你三叔也不迟!”
那几人愕然停手,静等着陆世澄的示意。
陆老太爷一口气上不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声喘息,他不是不明白,这类威胁。
对于如今的长孙来说,软弱得像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怪就怪,当年他的偏心还不够彻底!
要不是自己当初对这孩子怀有极深的愧疚,他也不至于坐视这孩子一天天成长起来而不管,直至有一天,被这个孙子夺权、夺势、乃至夺走人心!
如今大势已去,一贯强硬的他,不得不将头放低几分,柔声说:“澄儿,祖父知道,你这些年心里藏着许多恨。但是为了当初那件事,你二叔和三叔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二叔至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吃喝拉撒,样样都要靠人照料,你三叔呢,也失去双腿成了废人,看他们这样,你心中即便就算有再多的恨,也该放下了。”
此话一出,陆世澄的眼神里不仅仅充满嘲弄,更迸发出强烈的憎恨,放不下!
最无辜的是母亲,陆家的是非,从头到尾与她无关,遇害,仅仅因为她是陆家的长媳。
本来,他们连他也不打算放过的!
要不是母亲拼死相护——
不,唯有死亡,才能让祖父真正感同身受。
陆老太爷眼角泛起了泪光,短短几分钟,他俨然又老了十多岁,他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同长孙商量:
“你那位闻小姐并没有伤到不是吗,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绝,只要你留你三叔一命,无论什么条件祖父都可以答应你。”
一旁的陆克俭预感到什么,疯子般在父亲腿边挣扎起来:“不,爹,你千万别听他的,这小子恨我入骨,势必会叫我一无所有的!与其那样,我情愿死!”
……
闻亭丽半夜醒来,瞥见自己的床边睡着一个人。
她一惊,但马上发现那是陆世澄。
她不禁微笑,睁大眼睛,悄悄凑过去观察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黑暗里,看不到他的眉眼,但能看见他的侧脸,他大概是太累了,头枕着胳膊,睡得相当沉。
听着他匀净的呼吸,她想把自己的脸蛋贴在他的手背上,又怕把他惊醒,天气愈发冷了,他这样睡着,势必会着凉,回身把自己的被子扯一半过去盖在他身上,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陆世澄攥在自己手里。
哪怕他睡得这样沉,也不曾松开她的手。
她没由来得有些心疼,失神良久,用另一只手将被子扯到他身上,自己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悄悄挨着他躺下。
……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陆世澄在床边帮闻亭丽削苹果,周嫂送来报纸,闻亭丽随手一翻,就看到一条新闻。
【南洋巨富陆鸿隽老先生正式宣布与第三子陆克俭断绝父子关系。】
闻亭丽默契地瞥一眼陆世澄,按耐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对着正文读下去。
正文当中,一句也没提陆老太爷为何要突然把陆克俭逐出家门,只宣布陆克俭从今往后不许再姓陆,此子名下的股权、厂子、地产,更是悉数被陆家收回。
报上没提现金,想必陆老太爷另有安排。
但哪怕一次性给陆三爷再多现金叫他出去另立门户,这则公告都意味着——
陆克俭从今往后不能再以陆家人自居,也无法再打着陆家的旗号兴风作浪。
从今往后,陆家是陆家,他陆克俭是他自己,白龙帮这样的江湖帮派若再想跟他搅在一起,得先掂量掂量究竟值不值。
这下子,陆克俭算是彻底成为孤家寡人了。
但闻亭丽很清楚这还只是开始,真正的炼狱还在前头等着陆克俭。
陆世澄没看她,继续削着手里的苹果:“想问什么?”
闻亭丽笑着摇摇头,接下来几天,陆世澄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她。无论她想干什么,他都顺着她,不论她想吃什么,他都想方设法为她弄来。
朋友们轮流来探望闻亭丽,闻亭丽心情无比舒畅,每晚都睡得极香。
她终于亲手除去了心头大患,从此连这城市的空气都比从前清新。
她同陆世澄商量:“等我出了院,我想回一趟南京。”
“想去祭拜伯母和伯父?”
“嗯,我爹走得太憋屈了,至今我还会梦见他老人家临死时的那张脸,他不仅恨死了邱大鹏,更放心不下我们姐妹俩,我想亲自到他坟前告诉这一好消息,这下他老人家总算可以瞑目了。”
“好,我陪你回南京。”他把苹果切下来一块放她嘴里。
闻亭丽吃着苹果,忽然兴起:“要不我们在南京玩几天?我虽是在南京出生的,但很小的时候就来了上海,南京的风貌我早就忘光了,要不我们这次在南京好好走一走。”
他笑着点头,正说着,周嫂过来说有客来访,陆世澄跟闻亭丽对了个眼色,暂避到书房去。
不一会,就见曹仁秀领着一个人上楼来。
“你怎么来了?!”闻亭丽又惊又喜,忙要下地迎接。
是那位红棉纺织厂的女工丁小娥。比起上回见面,她的面颊丰润了不少,不再那么像骷髅,只是身板仍很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