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我来这一套。这张画像足够证明你当日参与了宝心的出逃,如今宝心不肯回上海,我不同你要人,同谁要人?”
闻亭丽长叹:“孟先生以为我能把宝心劝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她当初为何逃跑吗,家里逼着她跟几个纨绔子弟相亲,再不跑就要葬送自己的一辈子了。如今她在北平有了自己尊敬的师长,还在学校里结交了一大帮志同道合的同龄朋友,据我所知,佟律师也很尊重她,比起从前牢笼一般的生活,现在的她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别说我去劝,任谁都劝不回来的。”
又反问孟麒光。
“你这个做舅舅的不是也很赞同她走出去吗?不然为何同意她躲在你家里,还一贯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说明,你也看不惯你姐姐姐夫的做法,何况你要是存心想让宝心回上海,早把她抓回来了。”
孟麒光哂笑,他倒是想把宝心揪回来,可惜她一到北平就换了名字,前一阵他从香港回来,好不容易找到宝心念书的学校,没想到她一看到他就跑。他不想让她在同学面前难堪,只好先回来。
“这样吧,你帮忙转告宝心一句:半年前乔家处在水生火热之中,不得已才将主意打到儿女亲事的头上,现在乔家境况有所好转,姐姐姐夫在我的劝说下也打消了逼宝心相亲的念头。如今宝心在北平天天跟一帮学生闹革命,家里人很担心她的个人安全,我呢,也怕她出事,至于那个佟兆晖——”
孟麒光想了想。
“我令人调查过他的家世,也算书香门第出身。只要他这人人品不坏,也不是不能做宝心男朋友的,但前提是我得亲眼见他一面。”
“孟先生是要我把这些话转达给宝心?”
“是。”
闻亭丽面露难色:“我——姑且试试吧。”
“你必须得做到。”孟麒光含笑望着她,目光直白得像是能探进她的内心,“毕竟没有闻小姐帮忙,他们当初也不能跑得那样顺利。”
又好奇看看闻亭丽来时的方向,低声问她:“刚才为何怕成那样?”
这让他的语调听上去异常温柔,闻亭丽不响,尽管孟麒光今晚将了她一军,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相当懂人性,而且他的关心也不完全是假的。
当然她不会告诉他她正怀疑有人跟踪自己,只耸耸肩:“我得去找朋友了。”
刚走两步,背后传来孟麒光的声音:“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我想提醒你一句,一个人的直觉是骗不了人的,你觉得有人想害你,那多半是真的。你要处处当心,假如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给我打电话,宝心的房间号码是通总线的。”
闻亭丽脚步微顿。
“别太逞强,这世道,单枪匹马是闯不出什么名堂的,有人肯帮,这是你的本事,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她回头看去,孟麒光笑着往另一侧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闻亭丽处处当心,但此后再没发生过奇怪的事,整日里风平浪静。
她因为事先跟厉成英打过招呼,心里倒也不慌,在此期间又给乔宝心打了一个电话,将孟麒光那晚说的话对她说了。
电话那头,乔宝心陷入了缄默中。
闻亭丽没有催宝心作答,整件事她只是负责转达,究竟该怎么做还得宝心自己拿主意。
好在孟麒光那边也没有催促过她,他这人,某些方面倒还算懂分寸。
不知不觉间,时间到了公历新年这一天,《南国佳人》只剩最后一场戏就能杀青了。
从早上起,闻亭丽就有点心不在焉,出门时本来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鸭蛋青夹棉旗袍,忽又返回房间换上一件米色西式大衣,头上戴上一顶黑色贝雷帽,另配一副黑色小羊皮手套。
周嫂顿觉眼前一亮。
“今天又有哪位朋友过生日?”
闻亭丽一眼看到桌上堆着朱古力和红茶,惊讶问周嫂:“前几天不就让您把这些礼物送给对门的柳太太吗?”
“别提了,我天天去对面敲门,可柳家总没有人。”周嫂说,“估计人家两口子回娘家了。”
闻亭丽皱了皱眉,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多少也算知道一些对门的生活习惯。
柳先生柳太太都在银行里上班,两口子每天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七八点回家,没有一天不是如此,只有礼拜天那日才会回娘家一趟。
这才礼拜三,为何一整天都不在家……旋即又想,说不定人家请假出去玩了,随口说:“要不您把东西先收着,改天我在家的时候,我再亲自带小桃子登门道谢。”
到了剧组,闻亭丽的这身装扮大受欢迎,几乎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忍不住夸赞一句。
“今天怎么这样漂亮?”
“快过新年了嘛,穿新衣心情好。”闻亭丽笑答。
中午收工时,黄远山过来找闻亭丽:“鸳梦公司的潘太太说晚上想找我们去卡尔登饭店吃饭看戏,你晚上没事吧?”
“就算有事,为了潘太太也得推掉不是?”潘太太这边的关系是她好不容易才结交下来的,她还等着早点跟人家敲定广告合同呢。
当天因是公历新年,片场收工比平时早。闻亭丽同黄远山等人从剧组出来,时间才五点钟。
天色有点阴阴的,俨然要下雪的样子。
街上很热闹,许多商店的橱窗都贴上了大红色的窗花,深灰色的街道上充满了过节的气氛,黄远山心情不错,一路都在聊拍戏的事,开车到了卡尔登饭店,径直到楼上包厢。
潘太太已经点好菜了,一桌都是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一看到闻亭丽就笑:“大明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