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荷小姐倒是比报纸上更漂亮些,你们觉不觉得她跟陆小先生那样面对面坐着很般配。”
“嘘,别乱说话。”
“这有什么,校长她老人家好像也隐约有点这个意思,刚才还说朱小姐有东西要给陆小先生看,指明要陆小先生今晚去家里一趟呢。”
闻亭丽竖着耳朵听完这话,忍不住问:“你们看见朱紫荷小姐了?”
“她在校长办公室。”
“陆小先生也在?”
“对。”几人回身一指,“不过他们已经走了。”
闻亭丽踮脚朝远处看,高筱文意味深长怼怼闻亭丽的胳膊:“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来了。”
又笑道:“这个朱紫荷,我还真没看错她,我就喜欢这种脑子够好行动也够强的小姑娘。”
这时,郑主任在里头招呼外头的人进去帮忙,等到大伙干完活,高筱文便说要请郑先生和在场的同学去对面的饭庄吃饭,一班人出来时,燕珍珍和赵青萝忙着找闻亭丽,却找不见她的人影。
闻亭丽急匆匆赶回慈心医院,进门之前,特地在门口买了一篮水果。
刚到走廊上,就听见父亲低弱的咳嗽声,空空的,伴随着诡异的哨声,即便在酷暑里听来,也透着一股森森的凉意。
以往每次听见这病气十足的声音,闻亭丽都会心头一黯,这次却很有底气地腾出一只手从书袋里取出那张成绩单。
这段时日父亲的状况忽好忽坏,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可每当父亲的情况坏到一定程度时,又会奇迹般出现好转,汤普生大夫对此表示疑惑,闻亭丽却很清楚父亲是靠着什么支撑到现在,今天拿到成绩单后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父亲得知她考得这样好,说不定身体状况会彻底好转。
她兴冲冲踏进病房。
“我回来了!”
刘护士长正指导小护士给闻德生拍背,回头望见闻亭丽满脸的笑,也跟着笑起来:“什么事这样高兴?”
一个钟头后,闻德生的精神大有好转,主动吃下了半碗粥,又半倚在枕头上跟闻亭丽商量去南京家祭报喜的事。
闻亭丽手里忙着替妹妹剥橘子,嘴里却回着父亲的话:“就按您的意思办:周嫂留在上海照看,您和我带小桃子坐火车,现在就去买票?哎呀,再急也得等您能出院再说,您先安心养病,等爹你的病好了,别说去南京,北平我都带您好好逛上几回。”
“小桃子也要去!”小桃子昂起圆脑袋。
闻亭丽轻点小桃子的鼻头:“听说北平的糖葫芦极好吃,我们小桃子到了北平打算吃几串呀?”
小桃子张开五根手指,数了数觉得不够,急忙把另一只手也张开。
闻亭丽咯咯笑,闻德生在枕上含笑望着这一切,那张枯槁的面庞,因为蕴含着柔情和希望,竟比平日明亮许多。
汤普生大夫过来查房时似乎有些意外,出来对闻亭丽和刘护士长说:“看得出病人情绪非常好,假如后头情况持续好转,说不定有完全康复的希望。”
因为这句话,闻亭丽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稍后等父亲睡着,她从衣箱里找出一件旗袍到女厕梳洗。
周嫂端着面盆来倒水,看闻亭丽在镜子前忙活,讶道:“你要出门?不跟我们吃饭啦?”
“我去同学家一趟,放心,八点半之前准能赶回来。”
她在发尾绑上一个红丝绒蝴蝶结,配上一条浅白色的旗袍,倒也清艳大方。
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小心对上镜中周嫂疑惑的目光,忙不迭从水房里逃出来,看看天色不早,索性叫了一辆黄包车,上车之前又在路边买了一篮水果。
到达目的地后,闻亭丽并不急着下车,只探身朝楼前的小径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陆世澄的车,她忙对车夫说:“师傅,麻烦在这儿停车。”
下车后,她提着花篮小心地环顾一圈,邹校长的家门口很安静,屋前种满了晚香玉和月季花,她一径上了台阶,馥郁的花香伴着晚风迎面吹来,停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揿响了门铃。
“相片全在这里了。”朱紫荷把一本旧相册交给陆世澄。
邹哲平对陆世澄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这是我们三人刚进校时拍的,你母亲那时候刚十五岁,全校学生就属她最调皮,你跟你母亲不只模样像,性情也像。”
朱紫荷露出诧异的笑容,邹哲平欷歔:“别看现在世澄不爱说话,他小时候不但很调皮,还很会哄人呢。”
她想起好友奚悦生前跟她说过的一桩趣事。
有一次奚悦因为什么事生气,赶巧世澄在外头新学了一个小魔术,回屋看出母亲不开心,便奶声奶气指着母亲背后说:“姆妈,你后面是什么?”
奚悦回头看,结果什么都没有,只当儿子在顽皮,谁知一回头,面前就多了一朵花,这孩子一脸真诚地对他母亲说:“妈妈,您像这花一样漂亮。”
才四岁半,就这样会哄人,奚悦过后偶然跟她提起这些趣事,整张脸都似在发光。
回忆到这里,邹哲平心里丝丝牵痛,怕陆世澄听了心里难过,忙转移话题:“紫荷,你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这些相片对世澄来说意义非凡。”
陆世澄沉默望着相册里的母亲。
朱紫荷感慨道:“其实我也很意外我母亲能将这些照片保存得如此完整,她常说邹姨和奚悦阿姨是她这一生最好的朋友,可见这部分回忆对我母亲来说也很珍贵,我只不过是代她把属于陆先生的那一部分珍贵记忆转还给陆先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