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怜的女儿啊,不怨怪那人负心薄情,反倒认定自己没有修为配不上人家,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被抛弃是理所应当,她以为只要这样想,她就能认命,就能不再怨恨。
最后她自己死了,却留下一个被她教歪了的孙女,更可气的是,要不是孙女带着她的遗书前来投奔,他都不知道女儿遇到的坎坷。
也不知道蕙兰能不能转过弯来。樊老伯心中叹息,人啊,总该为自己活,无论做夫妻,子女,还是臣子,总要做自个儿的主心骨,总是担心被人放弃,何尝不是将自己看低了去?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樊老伯眯眼瞧去,看见自家孙女从外面走进来,他惊异道:“怎么这时候来?”
樊蕙兰道:“王都太吵闹了,来这里帮帮忙,陪陪您老人家。”
她话语平淡,樊老伯却听出些不同寻常来,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几眼,连声笑道:“好好好,来,你带着这个小姑娘,帮忙分拣药草。”
***
朝歌内城宫室。
樊蕙兰已经走了有一会儿,迟一悬还坐在原位没动。
他轻声道:“满满,我觉得这个世界太糟了,大多数人都过得好焦虑。凡人害怕朝不保夕,修士害怕更强者的碾压,连大乘修士都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迷失本心……”
樊蕙兰的恐惧,何尝不是这个扭曲世界的映射?
只不过她明晃晃地摆在面上,而其他人藏在心湖深处,大多数人甚至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本质上讲,是这个世界没有给他们安全感。但我相信,只要有您在,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迟一悬却没了往日乐观。
迟满意识到有些不对,【您怎么了?】
迟一悬五根手指按住脸,“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信任,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您……】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樊蕙兰太好了?”
【是有一点,也许是她比较让人操心。】
迟满试探着道。
“我不是对她好。”迟一悬依旧捂着脸,声音隔着掌心闷闷传出来,“我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迟满没有说话。
偏殿里只剩下迟一悬的声音。
“你知道吗?当白经天在我面前停止呼吸的时候,我有想过,要是樊蕙兰用了那枚命器就好了。”
“什么对未来的影响,对人心的影响,我都不想去管了!”
“鬼知道朝歌能存在多少年,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的未来,牺牲眼前的人?”
“我只想要我的朋友能好好活着!”
“原来我也并不高尚,原来轮到了自己亲友身上,我也会想谋私。”
“可为什么,朝歌偏偏不是我一个人的朝歌。”
【陛下,私欲没有错。】
迟满将这句出自迟一悬之口的话,又送给了他。
迟一悬没再说话,好半晌过去,他才揉了揉自己的脸,恢复往日的平静,“抱歉,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该将这么丑陋的一面对着你。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并没有,陛下。】
【我是说,我很乐意接收您的一切面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不,所谓好坏,都只不过是世俗定义。在我眼中,您的品性比皓日更贵重耀眼。没有任何人能与您相提并论,假使某天您不愿意再做朝歌的国君,不愿意再为这一切负责,我也永远会追随您。】
“别了吧,你这话好像flag。”
闻言,迟满微微松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您知道的。】
迟一悬抿了抿嘴角,站起身转移了话题,“好了,我该去帮常羊找墓地了。”
迟一悬这一找就找了好几天,始终没找到满意的。某一天日出时他忽然若有所悟,用掌山符催动六幕山,借此寻到了仇喜的墓地。
原来常羊将她葬在一处山崖之上,上面长着一排排青松,向阳而生,而墓碑朝向的,正是日出的东方。四面八方没有更高的山遮挡,无论站在哪里,风景都绝佳。
他亲自打造了一口棺材,将常羊葬在了仇喜旁边,“不知道她们在华胥界会不会相逢。”
华胥界太大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在扩大,只要人类还在做梦,只要人类还有记忆,华胥界的源泉就永不干涸。
迟一悬立了碑,摆了贡品,还选了带人过来吊唁的日子。不过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卢文星的传讯。
【第一例人造命器移植成功了!】在迟一悬接收传讯前,迟满就在他耳边提醒道。
迟一悬马不停蹄用传送门回到朝歌,眨眼间就出现在了玉龙台地下实验室里。
实验室里此时正喧闹,好多人正围着裘平安,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宝贝。
隋载舟则在一旁擦汗,他练出天级法宝后,自以为能在朝歌有些地位,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法宝刚刚练好,他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就被拽到了这里,跟这里的匠师们一块研究怎么弄人造命器。
有了这些匠师们长久的研究在前,再加上有无为君的炼器知识做参考,还真让他们弄成了!
见迟一悬来了,众人激动不已,当中的一名匠师压着兴奋道:“这次尝试成功,还是有些运气在,还得多试几次,看看有没有副作用。”
迟一悬看向裘平安,裘平安激动得晕过去几次又被人弄醒过来,此时还是满面红光,他当着东家的面,将这件后天命器唤出来又收回去,唤出来又收回去,一连傻笑。
迟一悬眼神明亮地看着,点了好几次头,“很好,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