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印结界上的金色符文流转不休,但因为灵气不济,结界上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暗淡。
还有无数怨魂围绕在迟一悬身边,如同一卷黑灰色幕布笼罩在他四周,完全隔绝了他与其他人。它们用渴望又期盼的眼神盯着他,它们口中发出的凄厉尖啸,落在他耳朵里,完完全全变成了蛊惑之语。
“您不是圣人么?您应当来到我们这边。”
“我们才是苦主,千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忍受人间施加的罪恶……”
“您是圣人,您应当抛弃这些罪孽缠身的人,您应当为我们做主!”
“圣人啊……人间本是无间,活人才是恶鬼,到了您肃清地狱的时候了。”
“圣人啊……”
“圣人啊……”
“圣人啊……”
无数声音,有女有男,有老有少,那些苍老的、稚嫩的、清脆的、嘶哑的……千千万万道声音层层叠叠,汇做狂风怒浪,朝着迟一悬席卷而来。
迟一悬却岿然不动,他只是看着这些一边对他诉苦,一边又控制不住去啃食战场尸体的怨魂,平静开口:“其一,我不是圣人。”
“其二,我是朝歌的国君。”
“你们怎么敢奢想,我会弃子民而就怨魂?”
从得知苦海的真相至今,这是迟一悬头一回正面回应这些怨魂。
得知了他的答案,这些怨魂果然愤怒,它们不再对迟一悬抱有宽容,反而对他生出了更加扭曲的仇怨。
本应当为它们做主的人,却站在了活人那一边!这种背叛,让他比那些将它们吸血吃肉的仇人还要可恨!
怨魂们猩红的眼睛更红了,它们口中发出百倍于之前的凄厉尖啸,不计代价地朝着迟一悬扑了过去。
“吃掉他!”
“吃掉他!”
“吃掉他!”
太多太多的怨魂飞掠而来,形成了可怖的灰黑色龙卷风,其中不停闪烁着阴冷血光,两大宗元婴们见状都骇然变色。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怨魂?”
“撤啊!快撤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太虚子不顾伤势,想要出去夺回大日金钟,却被一干门人弟子拦下,相比起朝歌,他们这些大能修士对怨魂的吸引更大,若非附近的怨魂都发了疯一样朝着某个地方卷去,他们此时又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子。
“难道就这么看着大日金钟落到朝歌手中吗?”太虚子心痛到面容扭曲。
重伤虚弱的观玄子捂着胸口虚弱道:“长老,您看看那朝歌结界,可挡得住这数之不尽的苦海怨魂?”
太虚子到底是个化神,他凝神观察几息,就看出黄金印结界远不如之前强势了。
“可恨,这结界要是早半日崩毁……”
但此时说这些,已经晚了。谁能想到他们两大宗努力这么些天,最后要便宜这些苦海怨魂呢?
其他元婴也纷纷开口,实在是他们也不想留在这儿了,蹉跎数日,寸功未立,还折损了不少门人弟子,化神长老都陨落了一个,再留下去,岂不是越来越亏?
“长老,他们抢走了大日金钟又如何?既没有大乘修士,又没有相匹配的阵法,朝歌根本催动不了大日金钟。等苦海怨魂将朝歌吃光后离开此地,咱们再将大日金钟收回,也是一样。”
太虚子被说动了,眼见他终于点头。两大宗的门人弟子也是大松口气。
剩下的元婴立刻收拢残兵,催动鲲舟,外围的门人一边打杀靠近的怨魂,一边往鲲舟方向撤退,待到鲲舟升到半空时,他们才飞身攀上甲板,将灵力灌注入鲲舟。
鲲舟侧板亮起三圈灵光,结界挡住进犯的怨魂,灵力催动下自发动起来的船桨划开气浪,速度极快地推着鲲舟远去。
两大宗的几艘鲲舟跑得飞快,眨眼就只剩个影子了。
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的樊蕙兰封住伤口,一鞭子抽飞扑上来的怨魂,不甘地看了一眼鲲舟离开的方向,这才用鞭子将周围几具朝歌士兵的尸身一卷,带着他们一块赶回结界。
然而涌过来的苦海怨魂太多了!哪怕无数人不顾危险抢出去,也根本来不及!
万天佑连滚带爬,满身狼狈,好不容易扛着几具同袍的遗体冲进结界,谁知道一扭头,却见其中一具遗体没来及拖进结界的双腿已经被怨魂啃光了。
“啊啊啊——”他悲痛地锤着地面,早就开裂的面具砸落在地,露出他挂满泪水的憔悴脸孔。
夏有辛扔掉了储物袋里的所有东西,将附近同袍的尸身装进去,为了多带走一具尸身,她错过一个跑回结界的机会,眼见四周全被该死的怨魂包围,她红着眼将怀里的一具遗体扔出去,这才撕开一道口子冲进结界……
而结界内更多的人,在忙着抢救伤员,甚至没有空隙往战场上多看一眼。
被怨魂龙卷风包围的迟一悬拔出水华剑插在身前,剑尖没入大地的瞬间,一股飓风般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气浪爆发的动静如同闷雷震响,将包围他的怨魂,乃至于方圆百里的怨魂全都震飞了出去。
正在啃食尸体的怨魂、正在围攻朝歌将士的怨魂、正趴在结界上的怨魂……无论强弱,全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朝歌所有人的压力顿时一轻,他们有一瞬的茫然,但在看见立在战场中心的那人后,所有人热泪盈眶,口中呼喊。
迟一悬没有回应,也没有投去目光,他只收剑回鞘,气贯丹田,“尔等,还不护驾!”
轰的一声!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刹那间天地色变,狂风怒吼。而沙场上,一道道水墨似的影子从地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