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梦秋等人立即低了声音,白姐名唤白梦真,从前是班子里的台柱子,她最风光的时候,许多人特地冲着她买票进园子看戏,台下座无虚席,赏钱和绢花扔得满台子都是。
后来白梦真不知怎的,与一名外地男子相恋,那却是不怀好意之人,刚开始的时候甜言蜜语殷勤备至,没过两个月就开始嫌弃白梦真,嫌她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又嫌她年纪大了不如小姑娘鲜嫩,到后来甚至批评起了白梦真的台风唱腔,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偏偏这人在戏曲上还颇老道,每回都说得有理有据,白梦真跟他相处一段时日后,在台上渐渐放不开了,这可不是好事,有人开始觉得白梦真功力不如从前了,观众也慢慢少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及时纠正回来自然能拉回老顾客的心,然而没多久,兴盛班的台子被人砸了,一堆眼生的顾客在台下对着白梦真肆意挖苦嘲讽,还往台上扔臭鸡蛋。
啪的一下,那枚腥臭的鸡蛋砸碎在白梦真的额头上,也将她整个人一同击垮。
白梦真被坏了心气,再也不敢上台。
白梦真不能上台,兴盛班其他旦角又撑不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他们的对手百花班凭着个貌美青衣大红大紫起来。
要兴盛班的人来看,他们觉得那百花班的青衣是远比不上自家白姐的,无论身段、台风还是唱腔都差了不止一筹,奈何实在貌美,就这么抢了白梦真所有的风头。
“听戏听戏,不听戏光看那脸有什么用?还不如上青楼去!”蒋班主去百花班看了几场,回来后怒发冲冠。
原来那个勾引白梦真的男子,竟是百花班的少东!
为了砸兴盛班的招牌,他们竟然用这种损招!蒋班主气不过,与百花班的人打了一场,打完倒是解气了,只是被百花班的人到处宣扬,说他们兴盛班道德败坏,眼红百花班生意好就上门打人。
百花班用的诡计他们拿不出证据,可蒋班主上门打人却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兴盛班就此坏了名声,生意一落千丈。
每每想起这些过往,程梦秋都恨得牙痒痒。他小声道:“待会儿让白姐上台吗?她能上吗?”
武行头道:“肯定是要让她上台的,她也愿意上,只看能不能过这道坎了。”
程梦秋心想,反正台下没几个观众,白姐应该撑得过去。
白梦真此时已经上完妆,她攥紧了拳头,一闭上眼,眼前就都是狰狞的面孔……可一想到台下没几个人,她心中万种犹疑愁绪,也都压了下去。
反正没人,反正没人……
抱着这种心思,上台后他们却傻了眼。
只见台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还有攒动的人头不停涌过来。谷内的火盆里高高跳跃着火苗,那火光每跳动一下,白梦真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她整个人僵硬如木头,侧头看向打帘人,嘴唇几乎发不出声,“不是说,没人吗?”
戏台两边锣鼓喧天,白梦真的声音如海潮下的一粒水珠,还未落到人前就蒸发了个干净。
打帘人自然也听不见她的询问,他也奇怪,怎么入夜前戏台前都没人,入夜后一群群涌过来,跟约好了似的。
也是他们初来乍到不晓得,朝歌大搞建设到处缺人手,白天的时候谷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各有各的事儿做,活计再清闲,也没有翘了工跑出去玩耍的,再说了城主专为他们请来的戏班子,入了夜才会开场,去早了又看不到,自然不舍得抛下工钱跑来凑热闹。
但下了工就不同了,朝歌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是每个居民的休息时间,天色一黑下来,大家心里的期待就再也压不住了,纷纷结伴过来,这才有如此盛况。
而此时此刻,白梦真看着地下攒动的人头,脚下跟生了钉子似的迈不出去。
打帘人听见锣鼓声低下去,白姐却还杵着不动,也是焦急,这么多观众呢!这可是他们兴盛班难得的机会!
于是打帘人也顾不得了,在观众看不见的角度,将白梦真推了出去,下一刻,帘子落下,白梦真踉跄着出现在观众眼前。
戏台上的灯笼照在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与打光让她的面容看上去如同细腻的白瓷。
熟悉的奏乐响起,白梦真脚下步子凌乱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这是个极大的失误。如果是熟悉这出戏的老戏迷瞧了,一定已经开始议论了。
白梦真心里慌乱,越发不敢往下看,吟诵过千百遍的戏词堵在了她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蒋班主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开始调度。
于是片刻的功夫,奏乐一个急转,节奏由舒缓转向急迫,鼓点声一阵一阵,仿佛象征着主人公慌乱的内心。
《五大恶山神》这出戏的开头,原本是貌美的女主角春日出来踏青却被恶山神看上掳走的情景,开场节奏舒缓,奏乐轻快,引着观众进入女主角雀跃的内心世界。
然而白梦真出场时出了漏子,她不安的神情与错乱的步伐根本不符合女子春日出游的情境,于是蒋班主紧急换了奏乐。
这段奏乐的名字叫《夜雾锁深林》,配的是女主角出逃的戏份。
蒋班主心情忐忑地在旁边看着,好在白梦真只是慌,不是失了智,奏乐一换,她立刻明白了班主的安排,于是唱戏也顺势换了,她还随机应变改了一小段,让整段唱词更符合眼下的情景。
而她慌乱不安的模样,也恰恰与此时的情境相合,立刻就让观众明白了她眼下如惊弓之鸟般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