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54)
母亲终于幻化成影,越来越远,他伸手想去拉,却扑了个空,狠狠掉下悬崖。
王东山蓦地吓醒。四肢僵硬,额头全是冷汗。
他闭上眼,又睁开。窗帘还没拉开,仍然是一室黑暗。可整个房间淡淡的香,让他昨夜的回忆全部回笼。
他满足又酸楚地笑。
他猜现在还很早,纳兰安产后便贪睡,他想她仍然在睡。他轻轻翻身,身边却没有人。
也是,他那样待她,她怎会在他身边停留?大概,早已离开吧。
可能是离开这个房间,可能是离开这个家,可能是离开这个地方——为了离开他。
和纳兰安走到这一步,看起来是因为文佳文俊杰,但大概根本原因是两人个性的差异吧。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他会不会为了纳兰安,忤逆纳兰祖要求他对文佳文俊杰的种种安排?不,大概他做不到。正如纳兰安瞧不起他的那样,他的确是尽可能圆融地去处理世间所有事情的。
纳兰安可以有棱角,他不能有。他爱纳兰安,于是注定被她的棱角所伤。
两个星期后,纳兰安带上咕咕,陪同纳兰祖纳兰傅惠真远赴加拿大。
纳兰傅惠真坚持她的说辞:“阿山,阿安只是放心不下,坚持要陪我们过去。等安定下来,她自然要回来。”
王东山点头:“是的。”
纳兰祖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
纳兰心和纳兰乐也前来送机,拉着纳兰安走到一边:“大姐,你真的要去?”
“嗯。”
纳兰心摇头:“大姐,你会后悔的。”
纳兰安不接话,怀里的咕咕正沉沉睡着。
王东山背着手,站在一旁,气氛沉闷。
纳兰傅惠真看看几个人:“好了,要登机了,走吧。”
纳兰安为咕咕穿好小外套,抬步要走。
“等等。”王东山突然出声。
纳兰安脚步僵凝。
王东山伸手轻摸咕咕的脸,低头亲了一口。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放开了手。
纳兰安抱着咕咕,一步步走向了登机口。
她知道背后那个男人目光未曾离开过,在那一瞬间,她深切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冷酷而残忍的人,可是她不允许自己转身。
王东山从未觉得自己那样慌,那样空,远处的蓝天有飞机划过天际,他想,那上面是不是坐着他的女人他的女儿。
她会从窗外看出去吗,天与地离得那么远,她肯定看不见他吧。
司机低声问:“王生,回公司吗?”
王东山没出声。他害怕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
许久才哑着声线:“回公司吧。”
司机缓缓降下后座布帘:“王生,回公司还有一段时间,你休息一下吧。”
“好。”
布帘降下,王东山仿佛瞬间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和武装,眼泪泉涌。
他伸手去拿抽纸,却摸到了咕咕的奶嘴。一定是她在来的路上睡着了,便落在车上。他握紧那个奶嘴,紧紧咬着拳头,努力不让哭声外泄半点。
王东山的生活便恢复了三年前的模样。绝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着公事,回到家,也只不过是洗澡睡觉,再无其他。
一切都如从前,但他知道他的痛苦,更甚从前。
偶尔纳兰傅惠真会抱着咕咕,跟他视频。他甚至不敢多看,怕自己情绪失控。
李维从前爱跟他开玩笑,取笑他老婆奴,如今见面,不敢再多话半句。
纳兰傅惠真说,纳兰安下个星期要回去了,后来又说,纳兰祖舍不得咕咕,下个月再回去吧。
王东山心知,是纳兰安不愿回来。纳兰傅惠真只不过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颜面。
林丹鹰约他打球,他心里毫无兴趣,却是为了公事,不得不见。
陈锌同也在,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听闻纳兰老先生夫妇移居加拿大了?”
“是的。在那边找了个清净的房子,适合老人家居住。”
林丹鹰笑一声:“听说你太太也过去了。”
王东山无意满足任何人善意或恶意的打探:“是的,陪着我岳父岳母过去了。”
“纳兰大小姐还真是挺有个性的,好像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怎么扔下自己老公一走就是这么久。”陈锌同半开玩笑,“王生年轻才俊,她就一点都不担心外面的女人?”
“说来惭愧,我倒真的对其他女人别无想法。”王东山狠狠击出小球,“左拥右抱或许是某些男人的爱好,却并不是我的。”
陈锌同不自觉看了林丹鹰一眼,两人脸色稍有异样,不再开口。
董事会上,王东山表情凝重。
“坦白说,公司这几年起起伏伏,终究是大伤元气。我想听听董事长对于公司未来发展有无具体而可行的方案?”
王东山看了一眼粮数,粮数打开IPad:“在座诸位董事,现在恳请给我三十分钟的时间,我将代王生,就弘业集团经济措施和预设结果及其法律风险、法律责任作出分析和说明。”
王东山沉默地听。粮数确实是了不起的经济法律师,他大概明了当年纳兰安执意要把粮数引入弘业——停,他警告自己,他不愿意此刻想到纳兰安。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离会,情绪不佳。王东山坐在原位,没有起立。
粮数缓缓整理桌面的东西:“王生?”
“你说。”
“你完全赞同其他董事关于股权调整的想法吗?”
“任何人想要退出,我没意见。我会尽全力把股权收购回来。”
“可是资金明显不够。”
“这是后续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