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锋(87)
又跑去奶奶房间和于乔房间,迅速关上窗子——那两个房间朝北,只觉沉闷滞重,暂无血雨腥风。
他跑去厨房的一瞬,听到来自宇宙腹腔的一声咳嗽。
这是雷场地对闪电的一种呼应。
闪电有多稳健,雷声就有多平和。
像是大地深处驶过一辆火车……楼群间的空气都产生了共振。
陈一天目不斜视,直奔厨房窗户。
老房子,金属窗框锈迹斑斑,锁是生锈的金属扳手,嘎吱一声,他沾了一手心锈屑。
抖着铁锈往外走时,才发间于乔也在。
她蹲在灶台与操作台的拐角处,双臂环着膝盖,头埋在膝间,恨不得把身体隐形。
于乔怕打雷。
这世上的人,不怕狗的、怕狗的互相不理解,不怕高的、怕高的互相不理解,不怕抽血、怕抽血的互相不理解。
不怕雷的、怕雷的互相不理解。
奶奶知道于乔怕雷,这两年,每遇雷雨天,都叫于乔和她一起睡。
陈一天知道于乔怕雷,可没想到怕成这样儿。
“碗放那得了,明天再洗。”陈一天实在不忍,丢下这么一句,兀自回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第二部 分到此结束了…
第5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57
今天的雨迟迟下不来,云翻卷着由远及近, 把城市包裹得严严实实。
云都是活的, 他们互相挤压着奔涌而来, 闪电此起彼伏, 雷声也连绵如交响乐。
如何繁复的心事,也被这末日般的天气冲散了。
陈一天百无聊赖, 靠着床头仰望头顶那盏孤灯。
当年没有LED, 都是圆管形的荧光灯, 那盏灯有年头了,两头发黑,每次都要闪两下才能彻底亮起来。
在陈一天散放的目光中, 那盏灯真的忽闪了两下。
雷电搅扰,城市电压不稳,灯明灭之间, 有一秒室内是全黑的, 天空中莫名的光照进一片惨白。
陈一天听到一声细弱的尖叫。
他在灯光的明灭中迅速趿拉上拖鞋,走进于乔房间时, 灯又恢复了明亮, 于乔躺在床上, 身上盖了薄被, 显出蜷缩的轮廓。
他缓步走过去, 拖鞋蹭着地板,看到被下的人形稍有放松。
陈一天懒怠地弯腰,扯起被子一角, 于乔一动没动。
他心想还有心思装睡,看来是不怕打雷,又把被子角搁下了。
于乔还是没动。
奶奶那一代人都迷信,他听奶奶跟人聊天,说怕打雷的人,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亏欠了什么人,侥幸托生成人,天庭一发威,此人就要抖作一团,怕报应不爽,要了他的命,抓他的魂魄回去受罚。要不怎么骂人都说“遭雷劈”呢。
陈一天这么一想,狠狠心又掀起被子,想看看这个小人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次动作很大,被子带起了股风。
于乔缩成一只未羽化的蝶,身体四肢严丝合逢,缩成一个茧蛹。
陈一天看向她紧闭着双眼,发现她正在流眼泪。
不是用力闭眼挤出的眼泪,也不是一颗一颗的泪珠,而是一行一行,持续地往下流,头下的枕头已经濡湿了一大片。
光线让她眼睛闭得更紧,眼泪却没止住分毫。
陈一天不知该作何想,拿手指拄了拄她的头。
于乔吸了吸鼻子,眼睛欠开一条缝。
陈一天想笑,他在灯下的影子成了庞然大物,罩住大半张床。
电闪雷鸣越来越近,突然又是一声雷,就在房顶炸响,脆得像玻璃炸裂。
于乔像孑孓,一张一合,死死抱住陈一天的大腿。
雷声消弥,陈一天感受着腿上沉甸甸的束缚,无奈地向虚空摊了摊手。
这个夏夜的雷雨,让两人的隔阂消弥于无形。
别无他法,陈一天只好陪于乔睡她的单人床。
闪电惊雷由南至北,扫荡了沈阳城。二人卧听惊雷,如两年前般相依为命。
于乔靠墙睡,陈一天为了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只好努力贴着床的边缘。
单人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陈一天分辨不清边缘在哪里,几次重心外倾,险些栽下床去。
他几乎一夜没睡。
雷声远了近了又远了,午夜时分,终于盼来了雨。
陈一天想要起身回房,熟睡中的于乔正枕着他的手臂,他的胳膊和身体环成半圆,刚好营造一处盆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分安全。
后半夜,城市沉入混沌之中,只有远处一盏旋转照明的探照灯,努力透过密如织的雨丝,砥砺发着微弱的光。
怀里的女孩持续散发着温度。呼吸舒缓,血液汩汩流淌。
于乔的呼吸里,有股健康的气息,像茂盛生长的植物浆液,像三泡后的红茶余韵。
她再不是那个性别难辩的女孩。
穿着吊腿裤出现,眼睛细长,目光乖顺,两颊透着红血丝,骨肉生长得不充分,像生长在背阴处贫瘠土地上,长久的营养不良。
她再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
拖着厚重的眼睑,止血带塞得面目歪曲,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躺在焰火绽放后充斥着二氧化硫的空气里,昏睡着等待宣判,死亡或者别的。
两年间,她的身体像是筛子,过滤了副作用多到读不过来的药物,吸收了倒在一起能装满几大缸的中药,还是生长着。
近日来,陈一天有意无意,总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变化。
比如她哄奶奶说笑,吃完饭起身默默收拾碗筷,比如她蹲着洗内裤,比如她放学进门,经过他的房间,状若无意地瞥他一眼……
不知不觉,家里那个病怏怏的孩子不见了,多了一个少女,用女性的动作举手投足,用女性的目光打量,用女性的语气跟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