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165)
“可是我呢,我想知道你多难、多疼、多苦啊,我想在你世上的最后一刻陪着你啊!这是我的权利啊!”
这是第二次,李清一在杨劲面前失控。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说出这番话,她自己也深感意外,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原来对离世的母亲,还有这种情绪。
“我爸也是这样。”
杨劲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明天早上,你好好训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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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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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杨劲就离开了。
李清一回病房昏睡过去, 李爸醒得早, 紧接着,护士来量体温、餐车送来早餐、医生查房, 她睡得支离破碎, 只好被迫开启新的一天。
李爸的造影检查改到明天,虽然今天无事可做,可医院就是这样,三五不时有医护人员往来,病友亲月前来探视, 李清一也没机会训自己的老父亲。
中午, 李清一买了毛巾、香皂, 把毛巾洗干净,搭在床尾。隔壁病人睡着了, 李爸却眼睁睁看着她。
李清一让他睡一会, 他显然心里有事:“你姑快到了吧?”
“一小时前打电话了,刚出发。他们自己打车来医院,你别操心了。”
“哦!”李爸应声的同时叹了口气。
李清一走到床边坐下。
“你请假好请吗?现在这么忙。”
“不好请也得请。”怒意被激起, “不是我说你, 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哪不舒服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还自己住院、转院,还让别人告诉我。”
“我确实没啥事儿。”
“确实没啥事, 你自己跑省二院来?”
李爸被堵得不说话了。
“我心里有数,真有必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们总是这样!我妈就是这样!有没有必要不是你单方面判断的,我有知情权, 首先你得告诉我!我也要判断!”
李爸翻了个身,女儿义正严辞,他有点招架不住。
李清一情绪收不住:“我妈就是这样,只图自己心安理得,一闭眼万事皆空,连个哭的时机都没留给我。”
李爸想了想:“哪有那么严重……”
“爸,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了。我妈就那么把我扔下,你也要学她吗?你过得好,才是真正对我好,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对,李爸确实不明白,因为他不想明白。所谓“代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这一代父母与子女,好比顽石与活性炭,在沟通效果上,李爸想要灌输给李清一的,渠道开放,轻而易举。而李清一想要传递给李爸的信息,亲爹压根儿就不想接收。
李爸思维拐向岔道:“这回还多亏了那个当官的。”
李清一:“嗯?”
李爸探向李清一,紧盯着她说:“看着不像滥用职权的人。”
“谁?”
“不管怎么说,我这回住院多亏了人家。不管你们之前怎样,一码归一码。”想了想又说:“欠人个大人情。”
姑姑带了钱来,预交了五万元手术费。
李爸从医生办公室回来,躺在病床上,还是心事重重。趁着屋里没人,望着天棚对李清一说:“刚才医生说,造影费用一万多,支架国产的三万,进口的四万,咱就下国产的吧,你说呢?”
万万没想到,爸爸在忧心钱的事。“爸,还是用进口的,钱不是这么省的。”
李爸还在思索:“大夫说了,堵的可能不是一个地方,要下一个支架没问题,万一要下两个,咱交的钱不够……”
李清一心中微微一梗,故作轻松:“不是还有我呢。”
“你一个小孩,能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躺在手术台上,什么也做不了,钱不够医生又不能给我下,你不得急死。”
胸腔中一阵浑浊的酸涩。李清一被问住了,在此之前的二十余年人生里,她虽没有锦衣玉石、车马珍馐,可也没为钱发过愁。
母亲在时,爸妈都有收入,在消费水平上,李清一觉得自己跟班上其他孩子没差别,吕县的经济水平就那样,贫富差距在她概念里也没那么明显。
母亲去世后,爸爸支持她读完大学,这期间,她也没与人攀比,觉得钱多钱少都还过得去。
现在她已成年,自己有了收入,也没觉得比别人穷、比别人差,没到“视金钱如粪土”的程度,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意识到钱的重要。
她找个理由走出病房,在夜里逗留过的窗边远眺。
李爸一年年老去,原来也有可以困住他的问题,身为女儿,这世上相依为命的唯一的血亲,这时本应该立稳站牢,让爸爸安心上手术台。
可她没有那么多——她卡里的余额远远不够。
她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弱的,弱到精神与物质皆疲软,弱到没有可以拿来击退灾祸、保护亲人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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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李清一让姑姑照看爸爸,自己出去一趟。
她找到那家珠宝专柜,递上那条项链,跟店员说想退掉,或者,暂时抵押一些钱来,日后再赎回。
无巧不成书,店员仍是那位胖婶。
胖婶看了实物,再看面前这姑娘,渐渐唤回记忆。
她表明坚定的立场:“女士,珠宝类产品退换时效只有24小时,这是行业规定。另外,您的商品有什么问题,如果在保修范围内,我们可以为您免费修理和保养,但需要您出示当时的购物凭证。”
李清一没有。
她在北京与人合租,贵重物品和几件细软宁可放在公司或带在身上,也不想放在家里。